達哈:……
又被人裝到麵前了!懟著臉來了!你們錦衣衛速度這麼快的麼!還有我叫達哈,不是姓達,少用你們大昭的姓氏文化定義我!
仇疑青見人不動:“達首領?”
達哈皮笑肉不笑:“我叫達哈。”
仇疑青:“大昭不似你瓦剌,我們這裡連百姓都識文斷字,本使知你是瓦剌使團達首領,不必過度重複。”
你在罵誰,說誰記性不好呢!你才記性不好,你就是故意的!
“總之這件事你們必須得給我個交代!你北鎮撫司要是無能,推諉,我就去找你們皇上要交代!”達哈氣焰相當囂張了,一點都不怕事情鬨大,可能他想要的,就是事情鬨大。
隔壁廂房很快準備好了,這邊留了人收拾驗屍現場,葉白汀跟著仇疑青去問話。
蘇記酒坊三人,很快被叫到了房間裡,最打眼的是站在左側的年輕女子,梨花麵,丹鳳眼,削肩柳腰,膚如凝脂,手上皮膚尤其細膩,透白光潤,讓人印象極為深刻。
她氣質微冷,發間以巾布包束,穿了一身素色衣裙,袖子上褶皺很明顯,一看就知道是為了做事方便,經常會綁係至臂間……
不用說,這姑娘便是蘇酒酒了。
在她身邊,站在中間的是一個年紀略長的中年人,該是過了不惑之年,平時也不怎麼保養,臉上皺紋很多,眉間尤甚,有個很明顯的‘川’字,但他精神矍鑠,頭發烏黑,明顯不是什麼老頭,隻是因為跛了腳,走路姿勢和普通人有差彆,姿態談不上優美,被達哈叫老了。
最右邊是個少年,應該是酒坊主收養的徒弟,大約十七八歲,是房間裡年紀最小的一個,穿著短褂長褲,袖子擼到臂間,眉眼周正,氣質挺拔,看上去挺精神的一個小夥子,雖現在身量未成,氣質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但他的身材並不細弱,反而有一種向上的蓬勃感,想必再過兩年,會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壯男人。
葉白汀視線滑過三人,覺得這一家人很有意思。
初時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姑娘,蘇酒酒,人生的太好看,氣質清冷獨特,不施脂粉,就已讓人移不開眼,讓你很想探尋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這份好奇過後,眼睛停留最久的,一定是中間的酒坊主,因他腿腳不好,走路姿勢和普通人不一樣。無關歧視或其它,普通人在大街上看到和自己不一樣的人,總會下意識多看兩眼,可你多看兩眼,就會發現他真的很不一樣。
他雖腳跛,走路無法挺拔,但他上身筆挺,腰背很直,走路時有自己的節奏感,眼神裡有和普通人不一樣的銳氣,進到房間,第一眼看的不是房間裡的人,而是門窗路徑,速度非常快,旁人幾乎無法察覺到。
他對環境的掌控需求很高,且非常警惕,葉白汀看得出這是種習慣,不是到這裡才提防,大概無論到哪裡,他都會下意識如此。
這是經過長期訓練才能有的習慣,很難改過來,這樣的人,葉白汀見過很多,比如身邊的仇疑青,申薑……
這個酒坊主,莫非是個退伍老兵?
最後,最右側這個少年,十七八歲,本該是性格比較張揚,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他的氣質卻十分安靜,眉心甚至有道和師父相類的褶痕,想也知道是什麼習慣造成……小小年紀,有什麼操心的事,讓他這般煩惱難安?
這種反差感,讓他身上的氣質非常特殊,給人印象深刻。
葉白汀看完這一家人,感覺他們雖然各有氣質,非常不一樣,但有一樣東西很像,就是——都挺悶的,看起來像不怎麼喜歡說話,喜歡張揚的人。
仇疑青:“昨夜使團酒宴,你三人都在?”
三人齊齊頓了下,又齊齊點了點頭。
申薑:“說說吧,都姓甚名誰,乾什麼的,昨夜為何來此,可有參加酒局?”
少年看了看師父,又看了看師姐,兩個都沒說話的意思,自己就開了口:“回大人,小人名杜康,打小被師父收養,說是學徒,其實和親兒子沒什麼區彆,我師父蘇屠,是遠近聞名的釀酒大手,凡是經他手裡釀出的酒,沒有不好喝的,我師姐也是,釀酒一道天分極佳,早兩年有客人專門尋她定製,我們酒坊雖小,手藝在,不缺客人,也不搞亂七八糟的規矩,買賣自然隨緣,從未曾想過大富大貴,能好好過日子就夠了。”
他說這話,似意有所指,葉白汀品了品:“你們知道,魯明出事了?”
杜康行了個禮:“錦衣衛去家裡叫人時沒說,但使團到處嚷嚷,外頭已經都知道,魯明死在這了,可能是命案。”
葉白汀:“你對他有意見?”
杜康低眉:“談不上意見,他有他的想法,我做我的生意,大家理念不同,本不相乾,他不喜歡,不必強融,也不用假惺惺說什麼照顧我們生意的話,可他似聽不懂人話,打著‘為我們好’的旗號,‘勸’了好多回,我們一家人不勝其擾。”
“所以昨夜你來隻是為了補貨清貨,沒有去前麵打招呼,敬輪酒的意思?”
“我為什麼要?我若與人飲酒,必定是興致相投,品鑒好酒,而不是為了應酬,我家規矩最大的一條就是,不陪酒。就憑他們……”杜康視線若有若無的往使團那邊轉了一圈,“也配?”
達哈感覺自己被內涵到,很不高興:“你說什——”
葉白汀卻提高聲音,蓋過了他的話:“蘇酒酒,你昨晚也在,且去了前廳?”
蘇酒酒頜首,言簡意賅:“是。”
“為何去前廳?”
“被人指錯了路。”
“你本沒想進去,也沒想飲酒?”
“是,我見其內嘈雜,本想立刻離開,魯明卻看到了我,故意以酒生事,說我們的酒不好,還強行讓人拉我進了前廳,要我解釋。”蘇酒酒眸微垂,眉間輕蹙,“這沒什麼好解釋的,人的口味千差萬彆,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況且我也能看得出來,他是在故意挑事。”
“他讓人給我倒了酒,提點我,給上官們道個歉,這事就圓過去了,沒人會計較,我沒聽,摔了他的杯子,一口酒都沒喝。”
申薑轉頭看達哈:“這就是達大人說的,席間一切正常?”
這都吵架摔杯子了!
達哈陰著眼:“所以說還是這姑娘不夠懂事啊,既然‘懂事的’過來了,就該把那杯酒喝了,善始善終,你來都來了,還裝純給誰看?酒坊裡泡大的女人,怎麼可能沒酒量,陪一杯酒怎麼了,這裡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小場子,有上官有貴客,這點麵子都不肯給,不是活該被挑剔?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是她自找的啊。”
申薑一臉你在說什麼狗話:“你們逼人家小姑娘喝酒,還說是她自己找事?”
達哈攤手:“那也不是我逼的啊,是魯明讓的,也是你大昭人呢。”
葉白汀問蘇酒酒:“魯明勸你酒了?”
蘇酒酒從進這個房間就很安靜,神情沒什麼變化,隻在說起這件事時,有些不愉,唇色微淡,眉間蹙的更深:“瓦剌使團可能要大批量采購酒水,選品嚴格,對我家的酒有意向,魯明便來談‘合作’,要有錢一起賺,我家沒答應,他便記了仇,逢人便要踩一腳。”
“他裝的深明大義,說在場的都是大人,沒誰跟一個姑娘家過不去,隻要我懂點事,敬了這杯酒,大家不但不會追究蘇記酒坊怠慢,酒水不好,還會多給我個麵子,訂酒更多;說兩口酒而已,酒坊的姑娘怎麼可能不會飲,又醉不了,沒必要矯情;說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還會為難一個小姑娘不成?”
“他說了很多話,總之就是大家都是好性子,應酬往來而已,就是個湊個趣,不會真找我麻煩,可分明我不願飲那杯酒,在場所有人卻都在起哄,都在重複他的話,難道不是找我麻煩?”
“酒不是這麼喝的。”
蘇酒酒垂了眼:“我能喝酒,量也不淺,但我不想這麼喝。”
她話音很淡,說的並不多,話好像也沒有很過分,但可能這是她的教養,她真正聽到的話,麵對的場麵,比這三言兩語凶猛的多。
葉白汀瞬間想到某種惡臭的酒文化。
小酌怡情,三五好友坐飲,本是人間樂事,可偏有那麼一些人,借‘應酬規矩’之名,行不規矩之事。一些男人的酒局,尤其一些談合同合作,一方有求於另一方的‘應酬’,很喜歡叫女生相陪,想的沒那麼多的,隻是覺得男女搭配,這樣更有助氣氛推動,更容易有聊性,有的就是故意的,就是借自己這點‘高高在上’的地位差,逼女生做不喜歡做的事。
不是想升職加薪?不是想保住工作?不是想保住談下的單子?那好,陪我喝酒,讓你怎麼喝你就怎麼喝,占你點便宜你就受著,什麼委屈不委屈,為了錢的事,能叫委屈嗎?
你應該放開些呢,進了社會,還學不會圓滑,以後是會吃虧的,我們都是在幫你啊。
一些故意營造氣氛的小遊戲,什麼‘破冰文化’,更是讓人歎為觀止,很難想象這竟然是接受過大學教育,甚至是精英階層的文明人乾的事。
如果女孩子本身並不享受這種社交方式,一切對她而言,就是極大的折磨和煎熬。
葉白汀能想象到蘇酒酒的心情,也非常理解她的行為:“所以你把酒杯摔了?”
“是,摔到了魯明臉上。”
蘇酒酒看了眼達哈:“這位使團首領覺得我壞了他的酒局,以不結尾款相脅,讓我道歉。”
葉白汀看著她:“你沒有。”
“是。”蘇酒酒抬眼,雙目澄淨,“我們正經做生意,是簽了契書的,他想賴尾款,我自可去官府告發,我京城百姓,天子腳下,還怕他一個外族人不成?”
“我家雖不富裕,也絕不跪著掙錢,我爹沒教過我這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