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疑青鬨出的動靜,葉白芍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瞧他濃眉大眼的,還以為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這般無賴!”
她不僅在自己房間跟丈夫石州拍桌子瞪眼,到了葉白汀這裡,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警惕的看著自家弟弟:“他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溜進來了?”
葉白汀怔了下,耳根有些熱:“他?誰?”
葉白芍更加警惕:“你為什麼臉紅?他進來乾什麼了?我就知道他不是好——”
葉白汀輕輕拉住姐姐的袖子,晃了晃:“真沒什麼,姐姐不要生氣。”
“真沒有?”
“真沒有。”
“哼,算他識相。”
“我們知道,姐姐是為了我們好,”葉白汀對姐姐的嚴防死守有些無奈,“心裡都有分寸,不會太過,姐姐……我是真喜歡他。”
葉白芍哪裡舍得弟弟傷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柔緩:“乖啦,要是不相乾的人,姐姐才懶的操那個心。姐姐也不是非要做那狠心王母,劃出一道天塹隔開牛郎織女,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對新人未來的所有祝福和期許,得守。”
“可彆人隻是婚前幾日不許見麵,我們這都兩個月了……”
“那彆人還婚後不幸,早早合離,成了寡婦鰥夫呢,你也要?”
葉白汀:……
那還是算了。
葉白芍看著弟弟,語重心長:“成親是大事,一輩子就這一回,怎麼鄭重都不為過,以後你們的日子還長,姐姐隻盼你們萬事順遂,福澤綿長,一路走到耄耋,也沒病沒災,平安康泰。”
葉白汀心間隱動:“……嗯,都聽姐姐的。”
“嘴上說的乖甜,誰知我背過身是什麼樣子,”葉白芍輕輕點了點弟弟額頭,“總之你記住了,不許他太過分,知道麼?”
葉白汀點頭,跳過這個話題:“姐姐的手好像香香的?方才可是在插花?”
說起這個,葉白芍就又笑了,唇角勾的意味深長:“的確是在擇選花束,卻並非插花,而是為你選的,簪花。”
“簪花?”
“對啊,簪在發鬢側,耳後,你忘啦?照我們民間習俗,成親,男子都要這般簪花,你喜歡哪種?海棠還是牡丹?或者芙蓉梅花?”
“我就……不必了吧。”
“隻有新娘子才隻用釵環,不必簪花哦,你現在承認自己是新娘子了?”
葉白汀:……
葉白芍輕笑:“人家天子大婚當日,都簪了芙蓉花,親迎皇後娘娘,我們阿汀也簪,一點都不丟臉。”
“那仇疑青——”
“他自然也得簪,”葉白芍說起這個名字,就眯了眼,“他最好給我好好選,要是選的同你不一樣,到時候不能成雙入對,惹得彆人笑話,我饒不了他!”
葉白汀有些無奈:“那何不同和好商量商量,選同一樣?”
“這俗禮一般男方遵守,男方自己選便是,向來不是問題,成親雙方皆是男子的,我去專門問了一下,”葉白芍鄭重道,“因這條路比之尋常夫妻更難走,有更多的不安和不確定,為了討個好彩頭,大半都要以此試一下,成親雙方各自擇選花朵,如若心有靈犀,選擇了同一種,未來便更加順暢。”
而男子成親,與男女成親不同,大部分雙方在婚記前會有見麵,有很深的感情基礎,有很多的過往積累,一般這種選擇都不會出錯,選對雙方有意義的,記憶特彆深刻的,定不會錯。
倘若仇疑青能和自家弟弟選的一樣,自然皆大歡喜,一旦選錯……話是那般放了,其實也是有圓緩法子的,弟弟出門成禮前換上一樣的就是,葉白芍一點都不擔心出問題。
一邊想,她還不忘提醒弟弟:“這是規矩,你可不準同他商量。”
“不商量,就聽姐姐的,”葉白汀答應的很痛快,他知道姐姐心裡有數,不會讓場麵下不去,“那咱們就試試他?”
“這才是我親弟弟!”葉白芍恨不得抱住弟弟的小腦瓜親一口,“說吧,喜歡什麼花,姐姐去給你準備!”
葉白汀還真沒什麼主意:“冬月天寒,好像也沒什麼花開?”
葉白芍點了點他的小腦瓜:“傻了吧,冬天有暖棚啊,什麼花培育不出?大戶人家專門會在莊子上搭建暖棚,種菜也養花,好伺候家裡的夫人小姐們,咱們家自然也有,就算你要的花樣怪,家裡沒有,也能往外麵找,有人專門做這種生意的,一輩子一回的大事,縱是普通百姓,也是舍得花銀子的。”
葉白汀想了想:“那我就真選了?”
葉白芍:“選!你要什麼姐都能幫你找到!”
葉白汀看著姐姐遞過來的單子,心裡對仇疑青說對不起,好像又要坑你了……
見弟弟乖乖聽話,說什麼就乾什麼,葉白芍心滿意足,拿著單子離開:“這幾天天寒降溫,你乖乖的,彆亂跑,明日就要試第二次婚服了,你可不許著涼風寒。”
“好。”
……
眼看著外麵一天比一天冷,婚期一天比一天近,無比煎熬的鬥智鬥勇終於要結束,仇疑青才真正放了心。再幾天……再等幾天,就再不會有人攔著他見小仵作了!
老管家將接下來需要準備的單子放在桌上,仇疑青垂眸去看——選擇簪花?
他想都沒想,指尖就落在紙頁上,選好了。
婚事正經操辦起來,進入冬月,已經是家喻戶曉,朝野內外,市井百姓,都知道了。
因這一年多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大家對錦衣衛觀感提升,路上遇到都敢打招呼了,對指揮使隻有更尊重,都想湊個熱鬨。無親無故的,大家不方便幫襯其它,掛個紅燈籠,懸根紅絲線,添個紅彩總是可以的,大婚當日喜錢也是必須要搶的!街上人們口口相傳,彆的日子誰乾什麼不管,但冬月十二,必要放開頭手上的事,上街蹭指揮使大婚喜氣!
詔獄也知道了,先是靜了一天,之後就鬨騰起來了,湊頭到一塊不知道說了什麼,不知道誰打頭,吹了聲長長的口哨,把狗子給騙進來了……
行動計劃無人得知,但宗旨口號隻有一個——這熱鬨必須得湊!
因為指揮使查罰嚴明,再有前天子大婚,加之三皇子伏法,幾次梳理,天子大赦,詔獄從人犯到氣氛,都與以往大為不同,最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胡鬨,什麼時候必須安靜如雞,這時不動,更待何時!
熱鬨的氛圍一路渲染,到了冬月十一,反倒安靜了下來,萬籟俱寂的夜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靜好繾綣。
仇疑青睡不著記,走到窗前,目光定定的轉向西邊,石府的方向。
“你可知夜已深?”有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仇疑青猜到了是誰,並未回頭:“知道。”
宇安帝悄無聲息走過來:“知道還不睡覺?”
仇疑青:“你怎麼來了?”
宇安帝:“我不能來?”
“天子——”
“彆給我扯那些規矩,我今天來是朋友,不是天子,你瞧我身上的衣服,今天是書生,好不好看?”
仇疑青:……
宇安帝輕咳:“什麼時候該當天子,我比你更明白,今夜不過閒來無事,過來看你一看,稍後就要走的,以為我稀的陪你?”
仇疑青找出一壺酒:“喝一杯?”
“不了,你還是等著和小阿灑喝交杯酒吧,”宇安帝神神秘秘的掏了掏袖子,“我就是過來給你送點東西,你瞧——”
仇疑青眼皮一跳。
竟然是春&宮圖!你一國天子拿這個,像不像話?而且——
他挑高眉梢:“你覺得我不會?”
宇安帝適時震驚:“你該不會對著小阿汀,壞事乾完了吧!”
仇疑青:……
“收收你翹彎了的唇角。”
裝的像些,可信度許還高一點。
宇安帝慢條斯理:“你乾的那些壞事,以為我不知道?人石家快被你闖成篩子了,不過這些東西可不是送給你的,是給小阿汀的,宮、廷、秘、製——他看了,會對你更有期待哦。”
仇疑青捏了捏眉心:“你還是回宮吧。”
“彆啊,”宇安帝開始挽袖子,“好兄弟要成親,我怎麼也得幫你把把關,你站好了讓我瞧瞧,澡洗了麼,頭發淨了麼,胡子刮乾淨了麼,臉上糙不糙,我從皇後那裡順了瓶玉肌膏,你擦上,保管你明日小臉水嫩,不叫小阿汀嫌棄……”
仇疑青:……
他的寶貝,當然不會嫌棄他,不過被宇安帝這麼纏著一通折騰,心中緊張倒是少了不少。
他低了眉,忍不住輕笑出聲:“我要成親了……明日起,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宇安帝笑彎了眼:“知道了,炫耀什麼,當誰沒成過親似的……”
一路深聊淺談,直至三更天過半,宇安帝才起了身,往外走:“睡不著也得睡會兒,明日大婚,有的是你忙累的,還有洞房花燭等著呢,可彆在小阿汀麵前丟了人……彆怪我沒提醒你啊,民間習俗,上門娶親,對方可是要攔門的,你彆忘了準備。”
“嗯。”
仇疑青還是沒多少睡意,在房間裡轉了好幾圈,最後倚在葉白汀在府裡最常坐的椅子上,才闔眼睡了會兒。
天快亮的時候,葉白汀被叫醒了。
他倒是睡得還不錯,睡前和仇疑青一樣,有些小激動,非常期待新一天的到來,反應卻不及仇疑青大,還是睡得著的,被叫醒時還滾了兩滾,卷上被子,試圖賴床。
葉白芍拽著被子一角,堅決不讓他重新裹好:“你旁的時候不起也就罷了,忘了今天不一樣了麼!”
葉白汀抱著被子不睜眼:“有什麼不一樣,我又不是那些大姑娘,需要細細上妝,吉時到了,把衣服換上就能走……”
“不行,給我起來去洗澡!”
葉白芍催著下人們過來,架起記少爺去浴房,好好洗個澡,什麼澡豆香露,一樣不缺,完事後出來,坐在梳妝鏡前,一樣得收拾敷臉,用玉肌霜。
“……做這些事,不是逼著你不自在,或者把你打扮的俗豔嚇人,而是這種日子,得有這樣的儀式感。”
葉白芍親自拿著花露,給弟弟敷臉:“你得尊重仇疑青,尊重自己,尊重這個日子,這是與眾不同的一天,從今日起,你不再是一個人,尋常做事,須得考慮另一個人的想法,有商有量,在你心裡,他得是最重要的,是同你攜手一輩子,互相依靠,最為信賴的人,姐姐都要靠後,你心中第一考慮的,除了自己,就是他,這一日於你於他,都意義非凡,姐姐希望,你們永遠記得今日,雙方對視的第一個眼眸,是對方心中最美好的樣子……”
她不會給弟弟上新娘妝,那太誇張,並不合宜,弟弟本來就生的好看,今日乾淨整齊,儀態端正就好。
臉上敷過玫瑰水,用上玉肌霜,因天氣冷,唇色太淡,去了外頭凍的發青也不好看,稍稍點一點口脂暈開,也不用太濃,似櫻潤粉,有點顏色就好,應個喜慶的景,眉毛也不需要畫黑畫濃,弟弟眉形本就生的好看,隻要將些許雜亂的稍稍修一下,再用螺黛淺淺勾勒修色就好。
葉白芍倒是做足了準備,準備用儘渾身解數,一定把弟弟妝上的不大看的出來,又比往日更驚豔,奈何某人底子好,都不用她發揮,就已眉目如畫,俊雅出塵。
想到弟弟將要這樣跟人離開,走出家門……
她慢慢頓了手,眼角緩緩泛了紅:“我阿弟真好看……”
葉白汀知道姐姐舍不得,他也挺舍不得的,明明過往歲月裡,並不是沒有過分離,可這種喜悅夾雜著離情的成親送彆,總是讓人心生觸動。
“還真挺好看,”他認真看了看鏡子,又看葉白芍,“不過還是不如姐姐出嫁時好看,我記得那日姐姐鳳冠霞帔,麵若芙蓉,我看了一眼就呆住了,趕緊給姐姐蓋上紅蓋頭,生怕叫人瞧了去。”
“那當然,姐姐是誰。”
葉白芍背過身,擦了擦眼睛,拿起一旁的梳子,給葉白汀梳發。
長長發絲理順,拂過指尖,如絲綢滑潤,如鴉羽黑亮……
“這頭發總算養出來了,不錯。”
頗為讓人愛不釋手,還是便宜了那姓仇的!
葉白芍手很巧,三兩下就幫弟弟梳好頭,綰成髻,將要束冠。
葉白汀看到姐姐手上拿的金冠:“等等,這個……是不是有點沉?”
一看就比尋常用的大一號,純金打造,分量十足,上麵還以刀工雕出彆樣造型,鑲了珠玉,哪一樣看著都不便宜,也哪一樣看著都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