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
好熟悉。
“你是誰?”夭夭聽到了他的聲音,卻尋不到他的蹤跡。
她已達紫境,九幽魔域上空又籠著容慎布下的強大結界,夭夭想不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能悄無聲息避開他們兩人的耳目。
聲音的主人遲遲沒有現身,他隻是重複著自己剛剛的問句:【你當真要用萬千生靈的覆滅,換取你與他的長久?】
萬千……生靈。
四個字山如海,撲麵砸來窒息又沉重,是夭夭所受不起的擔子。
她,真的願意嗎?
聲疑問,夭夭早已在心裡反複問了自己數遍,先她確實徘徊掙紮,可聽完燕和塵一席話後,她咬了咬唇倔強抬起麵容,望著黑壓壓的天空道:“有何不何?”
按個世界來講,夭夭的命是被容慎所救,被他親手養大的。
她非神非正統修者,從小也沒受過仙派教導,衣食住行皆是由容慎照顧。仔細追究下來,世界未曾贈予她什麼,她也從未對世界承諾過什麼,作為蒼生中的微小螻蟻,她救不世界隻想守住自己心愛的人,有錯嗎?
她,真的做錯嗎?
遠方,第六道彩光已經亮起,剩下的三道隨時亮起,等到九道彩光衝天,便是天地消散重聚的到來。
“你走吧,不會幫你們。”夭夭彆開目光,準備離開去找容慎。
剛走了幾步,拐角處出現一抹紅衣身影,容慎一直守在閣樓中,一等燕和塵離開,他就匆匆上樓。
“你怎麼來了?”夭夭怔下,不知容慎有沒有聽到什麼。
容慎臉色無異,抬手撩過夭夭的碎發,他唇角微揚,“不放心你。”
“有什麼不放心的?”夭夭也跟著笑。傳音此處的男人身份神秘,她既然心意已決,本著多一不少一的打算,所以沒將出現的聲音說給容慎聽。
挽住容慎的手臂與他貼近,夭夭開著玩笑拉他離開裡,“難不成你怕跑。”
“確實怕你跑。”容慎半真半假的回著。
他的夭夭實在太善良了,容慎是怕傻丫頭不願意強迫他,反倒跟著燕和塵去送死拯救世界。她真的能眼睜睜看著個世界覆滅嗎?
容慎不信。
“夭夭。”閣樓上的風發寒潮濕,容慎停下腳步。
在夭夭疑惑回眸時,他唇邊的笑意不散,俊美蒼白的麵容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睫毛輕輕顫著,他用黝黑深沉的眼睛望著麵前的姑娘,“你沒必要有太大的負擔,先都是故意嚇你的。”
風揚起容慎背後的烏發,他發尾蕩起,殷紅的衣袖也跟著飄,就連語氣都輕飄飄沒什麼重量。
“其實對上桑尤,贏麵極大,隻是不願意出手幫他們罷。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隻要你願意,……”
他是想騙夭夭,想用謊話來成全夭夭的心軟仁慈,不願讓她悔恨留有負擔。
隻是話未說完,夭夭忽然撲入他的懷抱,她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摟住他的腰身將他圈的緊緊的,容慎反應片刻回抱,垂下眼睫喚:“夭夭?”
夭夭抽了抽鼻子,又確認一遍:“你真的願意為了去死?”
容慎還在繼續他的謊言,“桑尤不是我的對手,不會死。”
“要萬一呢?”
“萬一你打不過他,真的死了怎麼辦?”
夭夭一連串逼問道:“萬一你死了他好好活著怎麼辦?萬一你與他同歸於儘呢?到時候幻虛大陸是安全了,可我呢?你想過該如何嗎?”
夭夭的幾種假設,都是他們無承擔接受的後果。
容慎聽後沉默,些他早已設想過,每一種都會使夭夭陷入無邊危險中。可是……
容慎擁著夭夭的力道開始收緊,他若決心與桑尤對上,就會拚儘全力贏下,活著回到夭夭身邊。而他此冒險,也隻是不願見到夭夭痛苦煎熬,他不想兩人之間的長久,永遠隔閡著對萬千生靈見死不救得愧疚。
“……”
夭夭在容慎再次想要開口時,捂住他的嘴巴小聲嘟囔句什麼。
容慎沒聽清楚,拉下夭夭的手問:“什麼?”
“說,你是不是傻了。”
“能夠呼風喚雨不死不滅的魔神,竟是個為愛甘願放棄一切的癡情種。隻是你想為愛犧牲,但不同意。”
容慎肯為夭夭放下怨恨舍下生命,那麼夭夭為何不能為放棄個世界。之後她會愧疚也好悔恨也罷,些都是她合該承受的罪孽,無論怎樣,至少他們能夠在一起。
“雲憬,不準你去幫他們。”
“要……”
夭夭拉起容慎的手,與他小指勾在一起拇指相印,望著他的眼睛道:“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
一朵紫色的小法蓮從兩人指間綻開,容慎定定與夭夭對視著,良久後將她的手收攏入掌心,輕聲承諾:“好。”
那就麼說定。
不去管萬千生靈的覆滅,不去管天地的生死。在第七、第八道彩光從空中升起時,夭夭穿著烈烈紅衣拉著容慎在九幽奔跑,蕩漾鮮紅的裙擺像極嫁衣。
不止是夭夭,容慎身上的紅衣也極為耀眼,肩袖上的金色圖騰與夭夭裙袖上的花藤相映,頭頂密布烏雲,背景是亮起的道道衝天彩光,兩人像極私奔到天涯的眷侶。
“快來。”地底結界開啟,在九道彩光亮起,兩人一同進入了地心。
經受九玄秘寶的數道衝擊,地心中央蓮火不安湧動,連帶著地心蓮也無精打采。一感應到夭夭的出現,泛著微光的地心蓮光芒開始變得強盛,對著夭夭展開幾片花瓣。
夭夭抬手輕輕撫摸,清涼絲滑的觸感滲透入肌膚,夭夭好似感受到地心蓮的無奈與哀痛,它好像在哭,為這個即將摧毀的世界而哭。
心中抽疼,夭夭受它感染險些也哭出來,她連忙撤手離開,後退著轉身去看容慎。
容慎今日很好看,褪去常穿的暗紅華服,著一身大紅喜服的他束發金冠膚白唇紅,清俊溫和的模樣帶有幾分昔日的少年生氣,全然不像那位陰沉冷漠的魔神。
盯著他看片刻,夭夭眨了眨眼睛,開口:“你總說你要娶我,可我等啊等啊,直到今日還沒等到咱們的大婚,卻被迫逃亡自此。”
說著她便笑,開玩笑問道:“你說這是不是對上次逃婚的報應?”
“早知道此,上次還不嫁給你得。”
到如今,他們沒等到大婚卻等來天地毀滅,隻能穿著樣一身嫁衣佯裝成婚,也算是對個世界的最後的告彆。
容慎唇瓣抿起,將夭夭抱入懷中摸了摸
她的發,已不敢再輕易許諾她什麼。
等天地歸為混沌虛無之後,有一場大戰等著他,他和桑尤之間終有一戰要拚個你死我活,隻是那時,沒了天道之力的加持,他戰勝桑尤的勝算極大。
“是時候。”時間已經差不多,夭夭必須在九玄秘寶齊聚藏入地心蓮。
隨著地心蓮花瓣的片片張開,夭夭與容慎相握的手緩慢分離,化為獸身縮入了地心蓮內。
地心蓮內敞亮溫暖,透明的花瓣層層包裹,同堅固的保護殼。是它對夭夭最後的保護,等到天地重聚之時,它也會跟著消散毀滅。
萬物生靈,地心蓮歸於萬物,它也逃不過。
“雲憬……”夭夭蜷縮成一團,在花瓣全部包裹時,不安無助的喚了他一聲。
容慎站在地心蓮外,眼看著夭夭的身影消失,他輕念,“彆怕,會在這裡守著你。”
唰——
容慎掛在腰間的窺物鏡忽然散發出強烈的光。
將鏡子拿起,他看到鏡麵第九道彩光升空,與其它八道在天空彙聚下落,緩慢朝著地麵覆蓋。
轟轟——
雷聲滾滾,有山河崩塌破碎,洪水傾泄朝著人間湧去,天地間哀嚎不絕。
容慎靜默看著一切發生,握著鏡麵的手指蒼白發緊。
他在鏡中看到了桑尤,他懸浮於高空俯視著眾生,七彩光芒將他籠罩,於是正在受苦的眾生將他信奉為神,跪地祈求他能救他們逃離苦難。
可他們哪裡知道,一切的摧毀皆來自於他們信奉的‘神’。
“時舒,放棄吧,們沒機會!”燕和塵跪倒在地滿身是血,他嘶吼著想要阻攔這一切發生,被月玄子等一眾弟子阻攔。
他們沒機會,他們都要死了。
所有人都頹敗跪倒在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烏雲中現出一道道翻滾的雷電,彩光繼續朝著地麵籠罩,在即將彙聚攪碎天地時,容慎手中的鏡子沒有碎。
鏡子……
沒有碎。
個世界,在洶湧毀滅前好似被什麼東西突然靜止,整個世界沉寂的可怕。
“不對。”感受到心口的灼熱感,容慎緩緩睜大眼睛。
九道彩光依舊衝天照耀,烏雲與雷電中的混沌殺伐未消,而那道聚齊九玄秘寶能夠摧毀天地的大道之力止了,就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這個世界就毀。
啪——
容慎手中的鏡子落在地上。
血紅色的衣擺晃動,他撕裂地底縫隙踏出結界,看到與鏡中一模一樣的畫麵。
個世界的毀滅,確實停。
容慎將目光看向升起的九道彩光,其中一道,位於九幽魔域群山之巔,那裡的彩光正在劇烈閃爍,一寸寸歸為陰鬱暗紅。
有一件九玄秘寶未被成功開啟。
容慎捂住心口,臉色越變越白,他感受的分明,那裡是——
【雙邪珠。】耳邊有聲音替他念出這個名字。
容慎雙眸變為赤紅,厲聲環視四周,“是誰在這裡。”
“滾出來!”
沉沉歎息而至,那人遲遲不現身,隻是用蒼老的聲音喚著:【容慎。】
【你可知這雙邪珠,為何沒被開啟?】
淒涼的風蘊含著刺啦刺啦的閃電之力,刮過容慎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他靜靜立於原地,聽到那人一字一句說道:【因為這雙邪珠中缺了一顆珠子,隻有陰珠與陽珠聚攏,能再一次打開。】
有人知雙邪珠每一次的聚攏,都需要吞噬一次生靈,可沒人知每當雙邪珠聚攏開啟過後,兩顆珠子會再次隱匿到不同的方位,隻有將它們再次找出聚齊,能將它開啟,此反複。
雲山秘境中,容慎曾將雙邪珠聚齊打開,在它再次關閉被桑尤搶走,陰珠受魔神之血的吸引附到了容慎身上,就藏在他的心口。
麼久來,容慎竟未察覺。
老者感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自然*。】
【看來,有些強求不來,天地並未到歸於混沌重來之日,有一線生機。】
裡的一線生機,意在容慎。
四周變得悄然無聲,漫天流彩光芒瀲灩璀璨,與烏雲密布的天空處在同一景象下,詭異暗邪。是天地覆滅的兆,也是天地複原的希望之光。
容慎仰頭望著頭頂的彩光與烏雲,忽然發出一陣笑。
他笑,停住,再笑,再止。
斷斷續續的笑又冷又空,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再笑什麼。長睫顫動著,他隻是輕輕勾起唇角,道聲:“可笑。”
實在太可笑。
地底結界的縫隙出口,夭夭遲疑從裡麵踏出,望著站在結界外,笑得肩膀顫動的容慎,她頓下喚:“雲憬?”
“你、你怎麼?”
容慎止住了笑,藏在袖中的雙手攥緊又鬆開,他緩慢回頭,看到一襲紅衣的夭夭正迷茫站在他的後方,她攥緊衣襟,擔憂問著,“桑尤沒有成功嗎?”
“為什麼……”為什麼天地還在。
容慎為她擋住蘊含殺戾的風,扶住她的肩膀問:“你怎麼出來了?”
夭夭垂下眼睛回:“地心蓮敗。”
它透明巨大的花瓣裂出一道道縫隙,在夭夭伸手輕輕觸摸時,整片碎裂消散,隻剩最後幾層脆弱的內瓣。
從內瓣中往外望,夭夭並未在地底看到容慎的身影,於是她撿起地麵的鏡片,從中看到外麵的殘象,從地底出來找尋容慎。
“敗……了?”容慎握著夭夭的力道收緊。
夭夭解釋:“並未完全敗落。”
容慎沒聲音,沉默閉上眼睛。
想想也是,以地心蓮之力,隻能承受住天地一次的覆滅,今天地雖未被完全摧毀,但它已受大道之力的碾壓,護不住夭夭。
地心蓮,護不住夭夭。
護不住了。
夭夭眼見容慎臉色越來越白,最後脫力跌坐在地,夭夭慌神連忙去扶,抱住容慎的胳膊被他帶倒跪坐,擔憂詢問:“雲憬,你到底怎麼?”
兩人的紅衣在地麵糾纏鋪散,容慎遙望著光亮最盛的東方,許久後出聲。
“夭夭。”他啞聲喚。
夭夭與他依偎在一起,“在。”
容慎又言:“看來這天地一時半會兒無覆滅了,不趁著個時間,們成婚吧。”
夭夭愣了下,扭頭去看容慎的側顏。
“……”
很簡單的一場大婚。
烏雲彩光為天,開裂湧洪的土地為地,為他們奏響喜樂的是萬千生靈的悲哀嗚咽,堂下無人滿座皆空,夭夭與容慎手牽手踏上高台。
場大婚沒有賓客沒有祝福,不拜天不拜地隻有夫妻對拜,容慎與夭夭麵對麵相站,各握著一杯合巹酒交換飲下,禮成,容慎擁住夭夭在她額心印下一吻,將一枚小巧烏黑的戒指戴到她的無名指上。
“原本,想在正式大婚時給你戴上,現在看來……”容慎彎起唇角,後麵的話沒有再說。
戴在夭夭指根的,是一枚通體烏黑無暇的骨戒,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洪荒魔花,是魔神獨一無二的象征,至高無上。
“戒指……”夭夭輕輕撫摸過枚骨花,低頭聞到熟悉淡雅的檀香,感受到骨戒散發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