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裡的京城還是霧蒙蒙的,屋舍掩在細雨中,瞧不真切。寒風一吹,剛剛冒芽的樹枝唰唰亂晃,星星點點的綠色煞是喜人。
坐落於京城權貴區的定國公府今日卻好生熱鬨,來來往往的丫鬟婆子,臉上皆掛著興致。原是國公府十四年前丟失的嫡小姐今日找回來了,如今正在屋子認親呢!
屋外聚著幾個丫鬟,正竊竊私語。
“說來也是可憐,明明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偏生出生不久便丟了,硬是在窮鄉僻壤裡長了十四年!”身穿碧衣的丫鬟壓低聲音,嘴裡說著惋惜的話,可是臉上掛著卻是幸災樂禍。
“可不是,方才世子將她接回來的時候,我可是看到了,那身上的衣裳破破舊舊的,穿得還不如國公府一個丫鬟!”另一個丫鬟接話道。
“是啊,言行舉止,到處都透露出一股窮酸!”碧衣丫鬟語氣裡滿是鄙夷,說完,還樂嗬嗬笑起來。任誰看到一個身份尊貴的人過得不如她們這些奴才,心底都怕是暢快的,她們甚至隱隱生出一股優越感。
“你們這些小賤蹄子,圍在這裡嘀嘀咕咕說什麼呢?”屋子的簾子掀開,走出來一個麵容嚴肅的嬤嬤,顧及到裡麵的人,隻能壓低聲音嗬斥道:“主子的事情也是你們可以隨意議論的?怕是許久沒挨板子了,皮癢了?”
鄧嬤嬤是老夫人麵前的心腹,積壓深重,為人刻板嚴厲,她一出來,幾個小丫鬟都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再嚼舌根。
鄧嬤嬤將幾個人治服帖後,複又掀開簾子進了屋子。明明已是三月,可是屋子裡還燒著銀絲炭,暖融融的,正屋擺著一架仙鶴賀壽的八角屏風,角落裡擺放著一隻半人高的琺琅花瓶,裡麵插著幾枝剛剛折下的紅梅,屋內有淡淡的梅花香。珠簾遮住內室的情形,鄧嬤嬤輕手輕腳的走進去,便看到一粗衣少女跪在地上,旁邊坐了幾位夫人。她看著少女拘謹的樣子,心底歎了一口氣,到底不是國公府教養長大的小姐,有些小家子氣了。但那是主子的事情,也容不得她一個奴才置喙。
上首坐著一個老太太,那個老太太麵容方正,皺紋橫縱交錯,瞧著很是嚴肅,頭發已然花白,盤成富貴的發髻,上麵插著一根八寶翡翠菊釵,脖子上掛著紅珊瑚項鏈,身上穿著撒花繡福如意雲紋緞裳,手裡撚著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低垂著眉眼。
楚妗則是跪倒在地,照著剛學的禮儀行了個稽首禮,額頭貼在地上,內心忐忑不安。“祖母萬福!”
她一開口,屋內便響起竊竊私語,她耳朵尖,隱約聽到有人說她說話的語調很是怪異。她跪在那裡,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絲自卑來。她自幼長在南地,一直說的是南方的吳儂軟語,說不來京城的官話,自從她身世大白之後,她便開始學習官話,隻是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官話,難免拗口。
鄧氏淡淡的掀了下眼皮,目光落在楚妗身上,眼中不知何種情緒,聲音很是低沉威嚴,“抬起頭來。”
楚妗眼睫顫了顫,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灩的臉,青黛娥眉,明眸善睞,一雙墨瞳氤氳著瀲灩春色,如皎皎明月,明亮璀璨,明豔不可方物。一截皙白柔膩的脖頸,如天鵝般修長優雅,烏鴉鴉的頭發綰在頭上,如一團柔軟的雲。隻是穿著一身粗布裙衫,便已姿容絕豔,傾國傾城。唯一美中不足的,怕就是麵色太過蒼白,瞧著病懨懨的,顏色也硬生生被壓下去幾分。
鄧氏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模樣生的倒是好。”說著,褪下了手腕上的絞絲白玉手釧,遞給了楚妗,“既然已經將你找回來了,你須得好好當一個楚家小姐,莫不要辱沒了你的身份。禮儀明日便學起來吧,這稽首禮,做的很不標準。我聽聞你從小長在鄉野,便不與你計較太多,隻是入了國公府,以前那些行為舉止,都好好改一改吧……”
楚妗沒想到,剛一回來,就遭到了一番敲打,聞言,捏著方才的見麵禮,指尖青白。
鄧氏到底顧及她的麵子,稍稍緩了臉色,微微頷首,朝著側手的幾位夫人抬抬手,“先認認你的兩位嬸娘吧!”說完,轉著佛珠不語。
楚妗咬了咬唇,走到最左邊的一位夫人麵前,女人麵容溫婉,三十左右的年紀,身上穿著雲雁對襟上衣,下麵罩著一條撒花煙羅裙,頭上插著一整套寶藍點翠的首飾,通身上下滿是富貴。
此人是國公府的三夫人,錢氏錢婉婉,出身商賈,相較於老夫人的威嚴,錢氏和善極了,楚妗稍稍放鬆了一些,朝著婦人微微屈膝,脆聲道:“姆姆萬安!”
錢氏一愣,頭一次聽見這樣奇怪的稱呼,到底是身份尊貴,風度儀態極好,她柔柔笑了笑,立馬回神將楚妗扶起來,“快快請起。”
隨即拉著她細細打量,一雙眼睛眼含讚歎,“真不愧是國公府的嫡小姐,這姿容樣貌,頂頂的好。”話音一轉,淺笑道,“早就聽聞世子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嫡小姐,我早就想著見見了,今日一見,倒是比大小姐還要美上幾分呢!”
楚妗不知道她口中的大小姐是何人,隻當是府中哪位姐妹。隻是她初來乍到,剛到府中,這位姆姆便將她與其她姐妹相比較,雖說是對她的讚美,但多少有些得罪人,她還是要謙虛一些。
她剛打算開口,自我貶低一番,卻不料斜地裡忽然傳來一聲不屑的哼聲,“她怎麼能和大姐姐比,舉止粗鄙,蠻言蠻語……”
楚妗一愣,下意識看過去,原是一嬌俏少女,十一二歲的模樣,一襲粉色百蝶戲花錦裙,梳的還是雙丫髻,打扮得俏麗活潑,一雙杏眼又圓又大,瓊鼻黛眉,頰邊還帶著嬰兒肥,很是可愛,隻是那眼神,滿是鄙夷,瞧著就不可愛了。
她這話一說出來,整個屋子裡氣氛都凝滯起來,錢氏的臉色也有僵硬,實在是自己起的話頭,如今好像是讓楚妗處境尷尬。
楚妗站在那裡,垂著眉眼,抿唇不語,她剛回府,若是此時為了麵子嗆回去,怕是自己在長輩麵前便是一個牙尖嘴利的形象。倒是少女身旁一位夫人笑了笑,打著圓場說道,“薔丫頭不懂事,你莫要與她計較。”說著,站起身,款款走到楚妗身邊,拉過她的手,笑道“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都是姐妹,以後還要互相扶持著,莫要傷了情分!”
楚妗側眼看了一眼這位夫人,一襲寶藍色金絲繡花長裙,芙蓉髻,隻斜斜的插著一根赤金鳳尾瑪瑙釵,大概三十幾許的年紀,丹鳳眼,眉梢微揚,豔色逼人,看著很是精明。
婦人看她疑惑,自己解釋道,“我是你二嬸。”
楚妗屈膝行禮,對於婦人的解圍,她很是感激的朝她笑了笑,“二嬸萬安!”方才楚薔說她蠻言蠻語,想必是暗指她的稱呼,既如此,自己以後還是說官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