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領你回去?”楚懷璟遲疑道,這幅模樣顯然是第一次沾酒,他怕她酒量不行,到時候醉倒在席上。
楚妗搖搖頭,隻覺得腦子更加昏沉,“不用,我隻是有些熱,等會兒散散熱就好了。”若是他們提前離席,必然會惹華陽公主不快,她隻是因為第一次喝酒,一時之間不適應,等她緩過來就好了。
楚懷璟仍舊不放心,站起身,“我們還是先行離開吧,公主會理解的。”
楚妗仰起頭,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我無礙的!”楚懷璟拉了拉衣袖,愣是沒拉出來。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楚妗格外執著,大有楚懷璟不答應,她就不鬆手的意思。
楚懷璟無奈,隻能坐下來,“你若是身子不適,定然要同我說。”
楚妗乖巧點頭,眼角的餘光看到紅衣女子穿過小石門,背影漸漸消失。
她閉了閉眼,腦海裡卻一直是鮮血淋漓的傷口。微風拂過,她臉上的燥意消退了一些,她猛然睜開眼,看了一眼楚懷璟,他此時正與他的同僚說話,幾人麵色嚴肅,看樣子是在聊些公務,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她就去確認一下傷口有沒有崩裂,要不了多少時間的。楚妗如是想著,輕手輕腳地站起身,發現楚懷璟確實沒有注意到,於是偷偷溜了出去,順著女子方才離去的方向走去。
……
公主府極大,楚妗走了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實在是找不到女子的蹤跡了。也不知這酒是不是後勁十足,走了沒多久就覺得酒意有些上湧,視線也有些模糊,她迷迷糊糊想道,以後還是不要喝酒了。
她如今頭腦昏沉,也顧不上那個女子了,管她傷口裂不裂開,與她何乾?
她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身上也漸漸燥熱,她還有些神智,隻想要找個丫鬟問清楚路,跟著楚懷璟回府。
幾番走動下,非但沒有見到一個人,反倒闖進了一個精美華貴的院子。院子門上掛著一塊素雅的匾,上麵寫著兩個清雅的字。
自心。
無拘無束,自在隨心。
下筆之人好似很是恣意,字也像是要從木匾上騰飛而出,筆法淩厲,帶著些清傲。
略有些熟悉。楚妗昏昏沉沉,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字,她如今也顧不得許多,隻想要快些回去。
“有人嗎?”她低低地喊了一句,發現院子裡沒有應答,隻是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更遠的院子裡找人了,這個院子乾淨整潔,看得出來有人在精心地打理院子,是以她呆在這裡,總會遇到人的。
她拖著步子往裡走去,好像模糊間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她甩甩頭,試圖看的更清楚,隻是那道身影走得極快,瞬間消失不見。她下意識跟上去,隻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門後。
很像太子。
楚妗猶豫再三,跟了上去。
方才進去的人好像有些急,門未曾完全關好,楚妗透過虛掩的門看清楚了房內的情形。一架精致的八角屏風,屋子中央擺著青色的銅爐嫋嫋冒著青煙,窗子下放置了一張美人榻,瞧著就很是舒適。
珠簾微動,隱隱有說話的聲音。
顧沉宴方將濕衣裳脫下來,隨手扔在了榻上,他眯了眯眼,目光定格在窗下的花瓶上,隨即在屋子裡踱步,眼神不住的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自心院是他在公主府的常住院落,屋子裡的擺設皆是他親自布置,是以稍有變動,他都能察覺出來。窗下的白玉花瓶上繪有梅花,梅花的花枝對著那張美人榻,如今,花枝卻朝著門外的方向,顯然,這間屋子裡有了些不速之客。
他目光微動,隨即緊緊盯著衣櫃,屋內寬敞,一覽無餘,隻有衣櫃尚能藏人。
“既然費儘心思讓孤來這兒,就不必躲躲藏藏了。”他冷聲道。
方才他以為真的是婢女粗手粗腳,不小心打翻了酒壺,如今想來,怕是有人有意為之,他剛剛分明是在把玩酒杯,不飲酒的意圖很是明顯,公主府裡的下人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不會這點眼色都沒有,可偏偏就有人前來倒酒,還恰好打翻了酒壺,讓他不得不來更換衣服。
一室寂靜。
顧沉宴也不急,他倒要看看,這人是誰,竟然算計到他頭上了。若是來意有趣,他可以不計較,若是隻讓他平白被澆了酒……
他眼底閃過一抹狠戾,隨意地倚靠在床欄上。
好在,並未僵持太久,衣櫃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即朱紅色的衣櫃打開,緩緩走出一個身穿青色侍女衣裳的女子。
容貌穠豔,絕美若妖。
顧沉宴周身的氣勢一下冷凝下來,臉色陰沉可怕,臉上蘊藏著風雨,“是你?”若隻是女子的癡心妄想,意圖勾/引,自己恐怕要讓她見識一番什麼是追悔莫及!
女子往前走了幾步,豔麗的臉上掛著堅毅,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始料未及,顧沉宴難得詫異,挑了挑眉,身上的威勢收斂,“你這是何意?”
女子低著頭,“周家世家大族,一直是皇家的心腹大患。周丞相結黨營私,在朝中有許多黨羽,當今聖上懦弱,不敢輕舉妄動,任由周丞相把持朝政,周丞相借此權力,經常乾些買賣官職的勾當。周家也自此雞犬升天,儘做些欺男霸女的惡事。太子殿下為人正直,處事果決,定然不願看大燕朝的權力落在那等狗賊手裡。我願意誓死追隨殿下,隻求殿下給我一個機會!”
顧沉宴退開幾步,坐在了身後的床榻上,略有些興味,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個個都道他好,他嗤笑一聲,道:“孤未曾想過動周丞相,他雖說極好貪汙,但也算有些本事,孤為何要動朝中的肱骨大臣?”
女子沉默片刻,低聲道:“若殿下並未有此想法,那西北處的軍機營又作何解釋?青州的糧倉又該作何解釋?”
顧沉宴臉上的笑意漸漸收起,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啞聲道:“這些東西,你都是在哪裡得知的?你可知,今日孤,可以讓你走不出這個院子,成為這滿園的花肥!”西北軍機營與青州糧倉,皆是隱秘,無人知道這是隸屬於他,如今這女子卻是一言道出!
女子抬起頭,嬌豔的臉上帶著視死如歸,“今日我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來這裡,若是殿下垂憐,予我一個機會,我便會傾己之力,助殿下一舉拔除周家,若殿下下定決心要殺我,那就是我命該絕。”
顧沉宴眼神沉沉落在女子臉上,良久,方輕聲道:“你一屆深閨小姐,憑什麼說出能替孤拔除周家的話?”這意思,便是承認了他的心思,周丞相三朝元老,當年先帝膝下有十個皇子,建安帝是皇後嫡子,按照祖製,生來便是儲君,隻是先帝寵幸玉貴妃,連帶著玉貴妃生下的四皇子也很是寵愛。
四皇子生性聰穎,帝王的寵愛讓他漸漸的生出了想要奪嫡的想法,建安帝隻是敦厚,並非很是出眾,儲君之位岌岌可危,周丞相那時以周家之力,幫助建安帝除去了四皇子,建安帝這才得以順利登基。
是以,周丞相便仗著自己有扶持之功,把握朝政,左右聖意,周家人也在京城為非作歹,惹得百姓怨聲載道。顧沉宴一直養精蓄銳,就等著一個極佳的機會,將周家連根拔起。無論是西北軍機營,還是青州糧倉,都是他暗中培養的勢力,都是他最有利的籌碼。
“殿下知道薑家嗎?”女子不答反問。
顧沉宴手指放在膝上,隨意地點了點,“薊州薑家?”
薊州是大燕朝最為富庶的州郡之一,周丞相便是出身薊州,周家本族也在薊州,周丞相這些年為了照顧薊州,提拔了許多薊州學子入朝為官。
女子點點頭,“薑家如今的主母,便是周丞相的大女兒,周蘭盛,若說周丞相這輩子最疼愛的女兒是誰,不是嫁入皇家的小女兒皇後周蘭錦,而是大女兒周蘭盛。而我,便是薑家的女兒,薑孟瑤。”
她忽然站起身,抬手開始解衣帶,“殿下不是問我,我憑什麼嗎?”
顧沉宴眉頭緊蹙,冷喝道:“你這是做什麼?!”
薑夢瑤不理,自顧自輕解羅衣,顧沉宴臉色越來越沉,終是忍不住霍然起身,抬手將薑夢瑤推開,剛打算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極輕的聲音,“就憑我足夠隱忍,足夠狠毒,足夠怨恨周家!”
聲音如金石相撞,低沉悅耳,全然沒有女子的嬌意婉轉。
顧沉宴腳步頓住,驀然回首,透過敞開的衣領,他清晰地看到本該是女子鼓鼓囊囊的胸脯,而是男子的削瘦胸膛。
“我自五歲,隱忍至今,十一年以女子身份……”
“你在乾什麼!”
空氣中驀然響起一道嬌喝,打斷了薑夢瑤的話,顧沉宴下意識背轉身體,疾走幾步,順勢動作迅速地抬手將床前的紗幔鬆散開來,霎時,隔開了楚妗的視線。
楚妗方才猶豫半晌,到底還是進來了,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有些像今日遇見的紅衣女子,她擔心她的傷勢,便想親自確認無誤後,順便請她找人來將她送回去。哪料到自己撞見了這樣的一幕!
女子自薦枕席,都脫衣裳了,哪料求愛不成,反被太子好不憐惜地推倒在地!
不知道女子身上有傷嗎?
楚妗借著酒意,衝了進來,扶起薑夢瑤,擔憂道,“你沒事吧?”
薑夢瑤手忙腳亂地攏好衣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撞見她。她低著頭,平白生出一股難堪,忽然有些想要知道楚妗的想法,她不會以為自己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吧?分明是男子,卻身上穿著女子的衣裳。
可他是有苦衷的,他若不這樣,那他早在五歲那年就要死於湖底……
“傷口可有裂開?”楚妗說著,便要去掀他的衣袖,薑夢瑤猛然抬起頭,入目的是一雙掛滿擔憂的眼眸。
楚妗飲了酒,一雙眼裡帶著醉意,濕漉漉的,像是被水洗過的黑葡萄,清亮圓潤,帶著嬌意。他莫名覺得這雙眼睛有些勾人,讓他有些微的暈眩,這種感覺有些難受,他彆開眼,艱澀的說道:“走開!”
楚妗腦袋也有些昏沉,遲鈍的反應過來,聞言也不在意的笑笑,“脾氣倒是好了許多!”暗指他們第一次見麵時,薑夢瑤曾惡聲惡氣的讓她滾。
她撩起衣袖,發現雪白的帕子已經被血染紅,有些刺目。“都流了這麼多血,就彆逞強了。”
她將帕子解開,裡麵的傷口有些紅腫,混著墨綠色的草渣,更是猙獰可怖。楚妗倒吸一口涼氣,這比剛才嚴重多了。
顧沉宴站在床幔後,冷眼看著楚妗自打進了屋子,除了第一句話是對他說的,餘下眼神都沒往自己這裡瞄。嗬,第一句話也是嗬斥,不是什麼好話!
虧他還怕暴露身份,急急忙忙地躲藏起來,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哪裡有空搭理自己?
他將方才解下的帷帽重新戴好,掀開床幔往外走去,“誰準許你隨意闖入孤的房間?”
說完,顧沉宴就微微愣住,自己方才的話語裡帶著一絲怒意,自己向來不會因為旁人隨意闖入自己的房間而發怒,這怒意便來得有些名其妙。
他蹙眉,看了一眼楚妗和薑夢瑤,定然是這兩人在這裡勾勾纏纏,有傷風化,實在敗壞他屋子裡的空氣,他這才生了怒意的。
顧沉宴如是想著,越發覺得兩人有些礙眼,冷聲道:“孤的房間哪是你們處理傷口的地方?”
楚妗本不想理他,自己方才還猜測太子可能會是自己的先生,如今想來,她甚是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可笑。
先生表麵上看著性情疏冷,但為人著實善良,對於自己,傾囊相授,是個極好的人,而這太子,性情乖戾,惡言惡語,著實讓人討厭。
上次在國公府的時候,太子出言調戲,言語輕挑,她就覺得這不是個好人,如今看到一個受了重傷的姑娘躺在地上,更何況這姑娘方才還自薦枕席,對他一片深情,這人非但不幫忙叫大夫,還在一旁出言趕人走!
酒壯人膽,楚妗豁然起身,“你這人怎的冷血無情?你沒瞧見這姑娘手上受了傷嗎?剛才若不是你將她推倒在地,她也不會傷口開裂,如今鮮血淋漓,不就是傾慕你嗎?至於這般狠心對待她?”
顧沉宴手指動了動,冷笑道:“你知道你現在罵的人是誰嗎?”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