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靜姝的院子是後院裡最為精致的明珠閣, 當初本是給楚妗置辦的,後來楚妗丟失後, 自然最受寵的楚靜姝住了進去。
院子裡的丫鬟見了楚妗, 皆屈膝行禮, 屋內走出來一個嬤嬤,年紀大概四十上下,半老徐娘,看得出年輕的時候定然也是容顏嬌美。
嬤嬤姓柳, 是楚靜姝的奶娘, 待楚靜姝忠心耿耿,是楚靜姝的左膀右臂。
“老奴見過二小姐,大小姐腳上有傷,不便相迎,便讓老奴來請您進屋。”柳嬤嬤朝著楚妗慈藹地笑道。
楚妗斂袖, 微皺著眉頭, 關心道:“大姐姐傷勢可嚴重?快快領我進屋, 去看看大姐姐。”
雖然臉上掛著關心, 但是心底波瀾不驚, 其實這些表麵功夫不是隻有這些權貴人家才會,她自小被劉春杏欺壓, 為了阿公, 她也會忍氣吞聲, 每次她擔心阿公為了她去找劉春杏理論, 她都會忍下所有的委屈, 也會心裡流著淚,臉上帶著笑。
這些東西,本就不是難事。
柳嬤嬤看了一眼楚妗,一雙鳳眼閃過一抹鄙夷,隨即笑嗬嗬的道:“大小姐知道您這般關心她,她定然很是感動呢。”
楚妗笑了笑,假裝沒有看到了柳嬤嬤眼底的鄙夷,隨著她往屋裡走去。
楚靜姝傷了腳,此時半躺在床上,身後墊了軟枕,她臉色有些蒼白,見了楚妗,露出一抹笑,柔聲道:“二妹妹,你來了。”
楚妗款款走過去,坐在了床邊的繡墩上,關切道:“大姐姐,你的傷可好些了?”
“無事,過兩日便好了,我的傷勢不重要的,隻是昨日清河世子拂袖而去,太子殿下可有動怒?你也知道,清河世子是太子的堂弟,若是因為我,讓他們兄弟間生了嫌隙,我怕是難辭其咎了。我昨夜就應該忍一下的,隻是被炭火燙傷了一下,太子殿下向來乖戾,行事無章法,且手段狠戾,我如今想來,真是後悔,清河世子想要為我討一個公道,我當時應該阻止的,都是因為我,若是清河世子被太子殿下懲治,我……”楚靜姝說著,眼底氤氳開水霧,竟是要哭出來了。
楚妗皺眉,心底忽然生出憤怒,不是因為楚靜姝話語裡一直在炫耀顧清河對她的愛護,而是因為她那般詆毀顧沉宴。
她垂著眼,顧沉宴脾氣是不好,但他為人寬容大度,行事有原則,多次幫助她,而且顧清河離開後,顧沉宴就沒再將他們放在心上。不知為何,楚妗有一種感覺,顧沉宴冷眼旁觀,是因為不屑於與他們計較。
她攥了攥衣袖,溫聲道,“大姐姐,太子殿下不會因為這種小事隨意懲治人,你不用擔心。”
楚靜姝一愣,就連眼淚都不再掉了,驚詫地望著楚妗,楚妗剛才是在替太子說話嗎?
她細細打量楚妗的神色,自己剛才那樣炫耀,楚妗竟然毫無所動,一絲羨慕也沒有,她生出無力感,就好像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在楚妗那裡一無是處。
她攥緊了錦被,眼底閃過一抹不甘。隨即想到楚妗不久就要嫁給皇上,像是一朵花要枯萎在皇宮,她那絲不甘也壓了下去。
“那便好,太子心胸寬廣,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楚靜姝順著楚妗的話道,隨即她話音一轉,帶著濃濃的哀愁,“唉,我這傷是燙傷,雖然傷勢不重,但是也會留下一些傷疤,你也知道,這女子的身體上落了疤,總歸是不好看的,我聽說皇宮裡有一種藥,名叫雪芙膏,抹了疤痕便會消退,隻是那藥千金難求,你也知道,我不是府裡的血脈,是母親見我可憐才讓我繼續待在府中,讓我有機會侍奉長輩,我實在是無銀錢去買那良藥,看來我這腳上注定要留下疤痕了……”
楚靜姝說完,眼含期待地盯著楚妗,期盼著楚妗將她的雪芙膏贈予她,隻是不知為何,楚妗卻像是沒有聽懂一般,上前一步,心疼的握著她的手,道:“大姐姐莫要這麼難過,清河世子那般愛護你,定然是不會介意你身上的疤痕。”
楚靜姝總覺得胸中嘔著一股氣,悶得她難受,真是榆木腦袋,把她的雪芙膏給她不就好了,誰稀罕她的安慰!
隻是她心裡難受,還要強顏歡笑,假裝嬌羞地垂下了頭,自是沒有看到楚妗眼底的冷意。
楚妗心底冷笑,真以為自己會把那般珍貴的東西贈予她,若是真心待她的人,她向來慷慨大方,但是楚靜姝,明明霸占了她的位置,卻仍然貪心地想要更多,虛偽做作的人,不配從她這裡拿走任何東西。
“大姐姐,我前些日子得了一盆極為珍貴的蓮台,我覺得那花極襯你的氣質,雍容華貴,便想著送給你。”楚妗說著,喚了夏至將花搬進來。
楚靜姝自然知道前些日子楚懷璟從錦州帶回來了幾盆價值不菲的花,不過大部分都給了楚妗,當時她還嫉妒了很久。
楚靜姝看了一眼那盆花,芍藥裡麵的珍稀品種,蓮台。
她滿意地點點頭,柔聲道,“多謝二妹妹了。”
楚妗目的達到,也不想再與楚靜姝虛與委蛇,隨意關心了幾句便離開了。
柳嬤嬤將楚妗送出門,回了屋便關上門。
“大小姐,雪芙膏拿到手了嗎?”柳嬤嬤知道楚靜姝的目的,關切的問道。
楚靜姝在屋子裡,便褪下了偽裝,煩躁地擺擺手,一改平日的溫婉端莊,“楚妗愚笨,聽不出我的言下之意。”
柳嬤嬤紅了眼眶,哽咽道:“那您的傷怎麼辦?”
楚靜姝垂下眼瞼,冷聲道:“楚妗被皇上看中了,楚妗入宮為妃,雪芙膏是定例,到時候會做為賞賜送到定國公府,母親掌管府裡中饋,這雪芙膏不就是相當於我的?”
儘管目的達到,可楚妗心裡也有些悶悶不樂,好像是自從楚靜姝說了顧沉宴的壞話後,她便一直有些難受。
就好像是她知道顧沉宴的那些閃光點,而旁人卻因為他一些微不足道的不足便否定了他,雖然明麵上對他尊敬敬畏,背地裡卻是詆毀。
楚妗低頭,心底漫開淺淺的心疼。
“阿茶,你站在那裡乾什麼?”牆角的墨蘭脆聲喊她。
楚妗回神,壓下心底的異樣,走到牆根,她低聲道:“墨蘭,我好像知道玉佩的秘密了。”
墨蘭一驚,“這麼快?是誰告訴你的?”
“怎麼聽你這語氣,你好像也知道?”楚妗疑惑道。
墨蘭忽然不說話了。
楚妗用手撓它的葉片,墨蘭受不了,哇哇大叫,“你上次說可以聽到王清荷的聲音那次我就知道了。”
楚妗一愣,“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那時我隻是猜測,也不是完全知道知曉。而且,嗚嗚嗚……”墨蘭說著說著,忽然哭起來,“我不想死啊,我喜歡阿茶,想要多陪陪你,嗚嗚……”
楚妗詫異不已,道:“你何時要死了?你花期不是很長嗎?”
墨蘭哭聲停下,“那個玉佩的觸發條件不是要拔我的花嗎?”
楚妗錯愕了一瞬,隨即笑起來,笑聲愉悅,“原來你以為要使用那塊玉佩,要把你的花拔下來?”
墨蘭聽完楚妗的話,連忙道:“我猜錯了?也就是說我不用死了?那塊玉佩到底怎麼用啊?”
楚妗笑意盈盈,一五一十地將粉牡丹告訴她的話說與墨蘭聽。
墨蘭輕舒一口氣,“嚇死我了,還好還好,看來不用我的花。”
“誰說不要你的花了?”楚妗幽幽道。
“!!!”
墨蘭悚然一驚,害怕的葉片顫抖,果然,楚妗還是決定要向它下手了嗎?
——
“這就是你說的要用我的花?”墨蘭低聲道。
楚妗拍拍它的葉片,嬌聲道:“對呀,你以後要重新躺回花盆裡了,算是對你的懲罰!讓你不信任我,我就算知道了玉佩的使用方法,難道真的會犧牲你的性命嗎?我早已把你當成了摯友,而不是一株植物,我在你眼裡就是那般為了自己利益便可隨意傷害朋友的人嗎?”
“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墨蘭低聲道歉,“我其實無所牽掛的,我自從生有意識,便一直渾渾噩噩,自從遇到你,我才覺得我的‘花生’有了意義,我其實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告知你隻是想要多陪陪你……”
楚妗心底劃過暖流,輕輕地用手指彈了一把墨蘭的葉片。
楚妗將玉佩放在墨蘭的一旁,靜靜坐在椅子上,可是楚靜姝的屋子裡很是安靜,玉佩裡除了偶爾傳來一些稀疏平常的話,也沒有有用的信息。
楚妗守了好幾個時辰,實在是疲乏的很,隻好暫時放棄,來日方長。
翌日,深夜寂靜,月華如水,整個定國公府都像是陷入了沉睡。
楚妗悄然掀開錦被,確認自己的動靜未曾驚動外間守夜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從屋裡潛了出去。
昨夜顧沉宴讓她子時去東宮種花,她不敢忘記,趁著丫鬟熟睡後便偷偷溜了出來。
她不敢從正門出去,府裡的小門也有人守侯在一旁,她今日在府裡逛了一圈,發現長樂苑不遠處有一株海棠樹,她在鄉野長大,彆的不說,下河摸魚,上樹掏蛋的事情做的不少,隻是當時她是為了打牙祭,而不是為了玩耍。
楚妗悄聲走到樹下,她覺得裙衫太過礙手礙腳,將裙擺挽起來,綁在了腰間,纖細的手臂攀著樹枝,腿蹭了幾下,就順利的爬上了樹。
她小心翼翼地邁到牆頭,剛站穩腳跟,就看到牆的另一側停了一駕馬車,昨日的那個車夫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此刻楚妗裙擺被綁在腰間,露出兩條隻著白色褻褲的細腿,格外誘人。
楚妗動作一僵,耳尖微紅,正當她手足無措的時候,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掀開,寒涼的夜裡響起一道揶揄的聲音。
“嗬,你這出府的方式倒是獨具一格。”
顧沉宴深深瞥了一眼車夫,車夫脊背發涼,立刻垂首,眼睛不敢再停留在楚妗的腿上。
楚妗尷尬地趴在牆頭,滿臉羞紅,完了,這般大膽的動作被抓了個現行。
顧沉宴下了馬車,不緊不慢的走到牆頭,仰頭看著她,“不下來?”
楚妗呐呐道:“殿下您先讓開,容我跳下去。”
顧沉宴腳步不動,慢條斯理地張開了手臂,“下來!”
語氣散漫,卻是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