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環境, 你看看,大學城附近啊,雜亂吵鬨,怎麼能開高級酒店呢?有錢人能來這種地方培養情調嗎?”
老張跟在後麵, 不停地指指點點,說道:“你看附近的這些房子, 都不是新房子, 除了那幾棟商場還挺漂亮,旁邊那條商業街也太寒磣了。樓上還有人掛著內褲, 我的天哪。還有那紅紅黃黃的牌子,連山寨的都有。這飄著的是劣質的油味, 絕對會影響心情的。”
老太爺冷著臉繼續向前。
老張:“你看這家水果店,垃圾堆在門口都臭了!哎喲我去。”
老太爺敲著拐杖不滿道:“我說你要求怎麼那麼多啊?人家大隱隱於市不行嗎?你要再這樣,原路回去。”
老張拍手說:“我的意思就是, 我價格開的高, 是有道理的!”
老太爺:“你一賣菜的連菜都做不好還有理了?”
老張:“那一家高檔餐廳連環境都不高檔還有理了?”
老太爺:“什麼高檔餐廳還不是你們坑有錢人製定出來的標準?人家有實力, 不跟你們一起玩兒, 怎麼了?”
老張指著他, 狹促笑道:“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那家店肯定很寒磣對不對?不是我的競爭對手!”
老太爺想著寥寥雲的店的確是有點寒磣的,不過就是不高興被老張這麼說。於是冷冷嗬了一聲。
“反正真正喜歡美食的人, 都喜歡來這兒。我就不相信這世上的有錢人, 都喜歡虛榮過於實質。”
他來到“豬”的門前, 停下腳步, 然後愣住了。
如果不是招牌沒變,他都以為自己走錯路。沒想到出差幾天回來一趟,就徹底變了模樣。這魚缸是怎麼回事啊?
“哎喲,這裡的魚怎麼能這麼養呢!”
老張已經箭步走上去,跟迷弟一樣眼睛發亮地盯住魚缸。
老太爺拉了他一把,他才注意到地上的擺設,敏捷地繞到側麵,扒著玻璃朝下張望。
老張入迷地說:“完美的過背金龍魚啊,這品相真好!你看這鱗片的光澤度,這金色的厚度,它頭部形狀,還有這珠鱗上閃動的光芒。這兩條魚,怎麼也得十萬往上了嗎?不好說不好說。咦,這金龍魚這麼好看,不會整過容了吧?”
自從金龍魚價格漲上去之後,市麵上的確有專門給金龍魚整容的“專家”,就為了能魚目混珠,賣個好價錢。
金龍魚吐出兩個泡泡,從靜止往前遊了一下。
老張癡笑道:“看看!多麼有力的尾巴,這一蹬!喲!”
老太爺:……我這朋友怕不是個智障?
老張不滿嘟噥:“這店長真不會養魚,怎麼能把小魚跟金龍魚養在一起呢,這不是送食嗎?而且這條過背金龍那麼昂貴,怎麼能混養?魚是會打架的啊,傷了它身上這鱗片可怎麼辦?”
“這些小魚也真可愛,顏色鮮豔,動作靈動,就是我沒見過這些品種。我還是了解得不夠多啊。那麼好的魚,被吃了多可惜啊。”
老太爺不滿道:“你是不是來吃飯的啊?”
“吃啊!”老張終於記起正事,站起來跟他往裡走去。
“紫檀木——!”
老張又開始抽風,老太爺一個顫抖,身邊那個平時走兩步都要喘幾聲的老友,已經突破了身體極限飛了出去。
“這放羽毛的木墩,還有中間那一排屏風,告訴我,是紫檀木做的對不對?”他靠近了家具,用力聞了聞,的確散發著一股淡雅的清雅。
老張慈愛地摸著木料,說道:“這可是上等紫檀木啊!紫檀要出大料可不容易,這一扇屏風不知道得值多少錢。看顏色偏紫,得是長了多少年的老紫檀啊?一寸紫檀一寸金。”
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兩個字:想偷。
老太爺:“嘖嘖。”
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不知道誰進來前,還說這家店寒磣。
寥寥雲走過來說:“對,這是我朋友送的。市麵上太多假貨,所以我向他要了幾扇。”
老張聽她輕巧地說著讓自己心頭滴血的話,嫉妒道:“你朋友真大方。”
寥寥雲:“還好吧?”樹妖也就收集木頭一個愛好了。
老張戀戀不舍地鬆開手:“你那個魚……”
寥寥雲剛才聽到了,黑線道:“魚隨便養的。純天然,沒有整容。”
老張長大嘴巴:“這也能隨便養?”
寥寥雲:“你買嗎?隻賣金龍魚,其它的我得幫你問問朋友,這一批不賣。”
老張遺憾說:“可我不會養啊,我就跟著人看看。都是雲養魚。不過我可以介紹我朋友過來看看,隻要你能保證那魚到時候還是健康的。”
當他見識到把高級紫檀家具拿到店裡做裝飾的行為,心境已經徹底轉變了。認為寥寥雲大概是個家裡有礦腦子有坑的隱形富豪,出來體會人生順便霍霍家產,再也沒有質疑她賣假貨的心情了。
寥寥雲震聲道:“它非常健康!”
老張點頭:“行。我改天帶朋友過來看看。”
老太爺說:“可以了,先吃飯。老板啊,你今天想做什麼做什麼,我們就是要吃肉。”
寥寥雲:“好的。”
·
老張坐下去的時候,還在跟老太爺神神叨叨地說:“這家店真厲害。這家店太厲害了!”
老太爺:“……”
腦子其實是個好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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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狂熱了片刻,忽然開始冷靜下來,然後歪著腦袋沉思。
老太爺已經徹底放棄治療他了。
過了片刻,寥寥雲端著餐盤上來,老張那裡也有了動靜。
他扭過頭看著寥寥雲,眼神數番變化。
寥寥雲被盯得渾身發毛,問道:“乾什麼?”
老張感慨說:“你是不是故意把地點開在大學附近的?假裝這邊的店一點也不高檔,實際上卻在裡麵進行了精致裝修,讓有涵養有眼光的人,能夠一眼看穿。然後就會因為與他人不同而沾沾自喜,得到極大的滿足。”
寥寥雲還能說什麼?
“……您說得對。”
老張點頭:“這種環境營銷,太高級了,但的確有效。真的大隱於市,厲害。”真是一個心機girl!
寥寥雲撓著脖子離開,有點吃不消這位客人。
·
老張坐到餐桌上,就會想起自己的矜持。他沉下臉,掀開了麵前的蓋子。
“清湯餛飩?啊?”
他沒想到自己來這裡吃飯,對方卻隻上了一碗簡單的餛飩。
她知道自己是來踢館找麵子的嗎?
老張回想自己剛才的表現。可能……還真的沒有。
他拿起勺子,攪拌了一下。
半透明的餛飩皮兒在清湯中翻滾,中間裹著淡粉色的餡料,看起來隻有寥寥幾個,小巧地漂浮在湯中。
湯的表麵有一圈圈淡淡的油星,還有一點尚未融化完全的豬油,幾粒蔥花,一小把蝦皮。就那麼簡單得像碗街頭小吃。
老張聞著空氣中熟悉的豬油的香味,記憶飄向遠處,有淡淡的失神。
要說到他們跟餛飩的淵源,那真是遠了去了。
這個年代的孩子可能不知道,現在街上也很少看見舊式的餛飩車了。他小的時候,會有人挑著擔子,大街小巷地走動。
他最高興的就是能吃上一碗餛飩,那種豬油的香味,深深鐫刻在他的童年裡。
那時候的餛飩皮薄餡兒少,像現在這樣,隻飄著幾隻。裡麵舀一勺豬油,放兩顆蔥花,一雙布滿皺紋的大手往裡麵倒上熱湯,加點榨菜,就夠了。
可就是說不出的好吃。
也許那是記憶的味道。
導致他現在,吃各種包得像餃子似厚實的餛飩,都覺得有點不對味。
老張舀起一口。
餛飩皮已經快化了,跟滾燙的湯汁一起含進嘴裡。
麵皮的清甜,肉餡的鮮香,還有豬油的獨特香味,直衝鼻腔。所有的味道在一瞬間爆發,然後達到一個中和。
即清淡又濃鬱。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車水馬龍的街道,年輕的他躲著父母,端著一碗滾燙的餛飩坐在街邊,聽著自行車的車鈴聲,貪婪又留戀地一口一口喝著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