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此時卻被仙人點破丹藥有毒。
如此說來，他之前的想法豈不是自尋死路？
那麼，在水鏡不曾出現的曆史上，另一個他不知道丹藥有毒，必然會服用丹藥求長生。僅僅九年後便去世，是否與此有關？
如此一想，秦始皇嬴政神情陰沉下來。
——那群方士好大的膽量！
哪怕現在還沒有被騙，但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原本曆史中的他必然被方士所騙。
盛怒之下的秦始皇當即下令：“即日起，以丹藥裝神弄鬼之方士，儘殺之。”
然而，他卻不信世上沒有其他長生之法。
這水鏡的出現就是仙人存在的明證。即便仙人說凡人不能長生，他也不肯認命。
丹藥既然有毒，以後不用丹藥便是。
可惜仙人不願意透露長生之法……秦始皇心中惋惜，又想到，既然後世有仙人存在，如今必然也有，不如尋仙人求長生？
無論如何，水鏡中這位仙人顯然沒有教人長生的意思，隻是對始皇帝嗑藥服毒的事一筆帶過，便將話題重新轉了回來：
【鄭國渠功在萬世，當時的秦人自然看不到這麼遠的事。鄭國間者身份暴露後，秦國宗室大臣就對其他國家的人有了深深的防備，以為這些人很可能都是奸細，另有目的，不會全心全意幫助秦國。於是他們紛紛上書，建議秦王驅逐他國之人。】
【李斯也因此被罷職。】
【《諫逐客書》就是在這一背景下出世的。這篇諫書文采出眾，有理有據，向秦王說明人才的重要性以及不問出身來曆招攬人才的必要性。隨意摘出幾句，即便後人不知其出處也耳熟能詳：“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隻此一書，李斯的才華可見一斑。】
跪在地上的李斯呆呆抬頭，聆聽著鏡中仙人抑揚頓挫地誦念《諫逐客書》的節選。
毫無疑問，那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殿中其他大臣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紛紛搖頭，許多人都惋惜不已。
李斯的選擇在他們看來並非不能理解。
春秋戰國數百年，君王逝去之後，權臣另立新君之事，古來有之，並非李斯開創先河。若是胡亥繼位之後沒有玩崩大秦江山，李斯之所為都不值得大書特書。
若是胡亥繼位之後英明神武，成為青史留名的明君。沙丘之變這一謀劃，說不定還會變成李斯的功績，受到後人的稱讚。
但誰讓他遇上了一個千古未有的豬隊友呢？
【在始皇帝的重用下，他一步一步登上丞相之位。始皇帝去世後，李斯又通過沙丘之變扶持胡亥上位，以為從此便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然而，從胡亥不理朝政，成天在後宮享樂開始，李斯終於意識到，情況似乎不太對——這不是他想要的二世皇帝啊！】
【這時的他還不曾意識到趙高在其中發揮的作用。於是，當趙高一臉擔憂地找上門，憂心忡忡地表示“現在皇帝不乾正事，我地位卑賤規勸不得，唯有你這位大秦丞相才能勸動皇帝”時，李斯信了他的鬼話，向這位共同策劃沙丘之變的盟友吐露心聲：“我也想勸陛下，奈何陛下深居宮中，我實在找不到人啊！”趙高當即打包票：“隻要陛下有空，我就通知你。”】
觀看此景的眾人全都搖頭。
——完了！
水鏡之外。
李斯忍不住長歎一聲：“趙高誤我！”
枉他以為自己聰明一世，竟然栽在了這個奸賊手中！
而這還不是最令他痛苦的。
最令他痛苦的是，承載了他一生夢想與心血的大秦江山，因自己的錯誤不複再存！
【李斯以為自己和趙高還是目標一致的盟友，卻不知自己已成為後者的眼中釘，是其將二世皇帝掌握在手的最大絆腳石。】
【趙高特意挑選胡亥玩興正盛時通知李斯入宮，於是，每當胡亥玩上頭的時候，李斯這個不識趣的丞相就跑過來勸諫他，久而久之，胡亥對李斯越來越看不順眼。趙高趁機上讒言，稱李斯不滿足於當丞相，還想割地封王，胡亥竟然信以為真。】
【這時的李斯終於知道自己被盟友背刺，見不到皇帝的他隻好上書揭發趙高。然而，胡亥早就在趙高的潛移默化之下不再信任李斯，李斯上書不成，反而被下獄。】
【蹲了大牢，李斯終於意識到當初的選擇大錯特錯，自己扶持了一位無道昏君。然而為時已晚，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賓客族人被大肆抓捕，他本人也在趙高的嚴刑拷打之下招供，承認了自己的罪名。】
【被逼招供後，李斯企圖上書自辯，卻被趙高攔截下來，不讓上報。為了讓他徹底認罪，趙高派自己的門客假裝成禦史侍中之流，輪流對李斯進行複審。李斯還以為這是皇帝派來的人，連忙向他們喊冤，說出自己被逼招供，實則無罪的事實。然而迎接他的往往是一次又一次嚴刑拷打。】
【他用親身經曆體驗“狼來了”的故事。那個故事是一次又一次撒謊之後說實話彆人卻不信，而李斯是一次又一次說實話被毒打之後不敢再說實話，隻能承認謊言。】
【當秦二世真的派人來驗實李斯的口供時，多次被毒打的李斯不敢再喊冤了。那份被逼招供的罪狀就此成為事實。】
看完趙高一環扣一環的謀劃，看著李斯這個大秦丞相就這麼茫然不知栽進對方的陷阱，被趙高輕而易舉扳倒，陷入絕境，水鏡之外的大秦群臣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用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的眼神看向躺在地上的趙高，對其看法進一步顛覆。
——好一條毒蛇啊！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地上爬起，飛快向著他們這邊跑過來，然後重重騎到躺在地上的趙高身上，一拳砸下：“趙高——”
“——吾與你不共戴天！”伴隨著這一聲淒厲的叫喊，此人的拳頭如雨點般砸下。
群臣都被嚇了一跳。
丞相這是怎麼了？誰不知道他被趙高耍得團團轉，總不能他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吧？
水鏡中的畫麵讓他們明白李斯突然如此瘋魔的原因，忍不住紛紛後退一步——
【此時，李斯之子李由正統兵在外，與起義軍作戰，亦被趙高安上謀反之罪。】
鏡中血氣盈野，慘烈的廝殺聲遍布天地。
李由身先士卒，血染戰衣，直到城破身死，手中仍緊握長矛，怒目圓睜。
被兒子淒慘的死亡場景，以及戰死沙場還要背負汙名的未來刺激到，本就積蓄了一堆負麵情緒的李斯此時徹底爆發了。
他生生把對趙高下黑腳的人群都擠到了一邊，一個人的輸出就勝過了一群人的輸出。
就連上過戰場的王賁都被他此時飆升的戰鬥力震撼到，直呼丞相深藏不露。
無論被透露天機的人怎樣的情緒激蕩，鏡中之人的聲音卻無波無瀾，平靜如初：
【二世二年七月，助始皇帝一統天下的功臣、助秦二世登上皇位的罪人，曾經的大秦丞相李斯，被判五刑，腰斬於鹹陽。其長子李由亦在一個月之後戰死於雍丘。】
【從一屆小吏到大秦丞相，輔佐秦王吞並六國，統一天下，又廢分封、置郡縣，李斯功莫大焉。倘若他的人生止步於此，必將於青史之上留下輝煌燦爛的一筆，便是與古今無數賢相相比也可名列前茅。】
【但沙丘之變的錯誤選擇，讓這位本可流芳青史的大秦丞相留下了抹不去的汙點，風評也急轉直下，淪為奸佞之流。】
【身後名倒也罷了，生前他又得到了什麼？——三族夷滅，腰斬棄市，付出一生心血的大秦帝國也在他身死不久分崩離析，可謂一生所求儘數付諸流水。】
水鏡中的聲音感染了所有人，大秦君臣情緒低落，李斯本人更是放聲悲哭。
一邊哭一邊繼續打趙高。
在他的哭聲中，鏡中人“無動於衷”——
【識人不明，自尋死路。扶蘇和他誌不同道不合，難道胡亥就是那個明主嗎？】
【種其因，必得其果。違命矯詔扶胡亥登位時，他可有預料到自己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