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雞蛋(2 / 2)

薑洵一時氣湧心頭,腹部又開始抽疼。

……

待幾人走後,曲錦萱端著煎好的湯藥進來時,所見到的,便是眸光微凝、周身寒津津的薑洵。

她心裡有些發怵:“夫君?”

薑洵不說話,一語不發地看著她走近,接過漆盤上的藥。

曲錦萱一個燙字才出到舌尖,就見他吹了幾口氣,便麵不改色地,分幾回便喝完了。

瞠目結舌間,曲錦萱又聽他出聲喚自己過去歇息。她搖頭,仍是堅持說不方便:“夫君受著傷,若是我睡姿不正,挨碰到夫君傷口就不好了……我還是去廂房罷。”

薑洵滿臉陰氣:“過來,彆讓我再多說。”

曲錦萱慢速地眨了眨眼,到底還是妥協了些,她緩聲道:“夫君若怕有事尋不到我,那我在那小榻上歇著也可以的。”

薑洵恨得牙癢癢,這才發現,她原來也有這樣固執的一麵。

下人搬來屏風,在軟榻上鋪了被褥,曲錦萱便當真除了鞋,窩進了那軟榻休憩。

應是倦極,沒一會兒,她的呼吸便變得平穩悠長了,還打起了輕微的呼嚕。

薑洵心裡氣極。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屏風後的人影,陡然生起揭被下榻、把人給抱過來的衝動。可方一用力撐起身子,腹部便有痛感驟襲。

發了一會兒冷汗後,耳邊聽著那細小的鼻鼾聲,薑洵竟也就那樣靠坐著,慢慢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薑洵的目光,立刻掃向那扇屏風。

被褥平整,原本躺在上麵的人不知去了哪兒。

他張目支耳,四下尋人不見,卻透過窗紙,隱隱約約地,看見她在院中與人說話。

看身形,是個男子。

潑天的火氣直衝腦門,薑洵當即捂著傷口,重重咳了兩聲。

院外,曲錦萱聞聲而來,幾乎是飛奔進來的:“夫君,怎麼了?可是傷口不適了麼?”

在她身後,方才與她在院中說話的人,也一並跟來了。

是季岫。

薑洵的心神先是鬆了鬆,可他旋即又想起,這季岫,可是年過四十也未曾娶妻的。

薑洵繃緊了臉,這回,真真被自己的猜想給激得生咳了一陣,直把曲錦萱給嚇得花容失色。她眼花閃動:“夫君,是傷口又嚴重了麼?我讓人喚大夫來。”

說著,她真要轉頭去吩咐人。

薑洵邊咳邊捉住曲錦萱的手,勉力順了順呼吸,才道:“……無妨,隻是方才吸氣的勁猛了些。”

被喂了一盞茶後,薑洵看向季岫:“季大人可是有事,要尋薑某人?”

季岫道:“聽聞薑大人醒了,下官特意來探看,順便……也有話要與薑大人說。”

“我去廚間瞧瞧湯。”曲錦萱幫薑洵掖了掖被角後,很乖覺地退了出去。

“季大人請坐。”薑洵給季岫看了座。

季岫依言坐下了,才想開口,卻聽薑洵先自己一步,拋了個問題過來:“季大人……與內子相熟?”

季岫並未意識到薑洵說到相熟這個詞時,咬字有些緊,他當真認真思索了下:“尊夫人,確是有些眼熟……”

薑洵見他說話間神色微晃,聲音立時愈加暗沉下來:“內子自小在奉京長大,府宅閨秀,來這寧源,當是她頭回出京,不知……怎會令季大人眼熟?”

氣壓驟低,季岫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那話有些歧義,且未表述完整,連忙解釋道:“是尊夫人與在下一位舊識有些相似,是以方才,便多與尊夫人搭了幾句話,還請薑大人莫怪……”

薑洵眉梢輕挑,見他語意懇誠,便鬆了些麵色。

“下官今日來此,除了探看薑大人外,再有,便是想替寧源百姓向薑大人道聲謝,多謝薑大人拯溺扶危、為民除害。”

“季大人客氣,若無三位大人全力佐助,事亦難成,這功勞,薑某人不敢獨領。”

“非是薑大人胸出智珠,那數千村民……危矣。”

二人坐下約有一盞茶的功夫,都還在來回說著這些客套話。

季岫去看薑洵,見他目光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對自己來的意圖漠不關心似的。

順著薑洵的目光,季岫見到倒座房的廚間,有個纖細的身影在忙活。而這位薑大人的眼神,則幾乎,是跟著她的身影在移動。

那女子微微彎著腰,一手提著煲蓋,一手拿著把小勺,看起來是在試味。

忽然,她像被燙了似的,上半身猛地往後縮了縮,接著,她把煲蓋放回,用手在自己臉旁扇著冷風,試圖驅逐那陣燙意。而在她對麵的丫鬟,像是說了句什麼取笑的話,惹得她發了嗔怒,微微頓足。

這樣妙盈盈的、嬌嬌俏俏的身影,愈加與他腦海中的某些場景重合了。

季岫一時看得失了神。

‘叮咣——’杯蓋與杯盞相碰的聲音傳來,季岫這才回過了神。他收回目光,卻對上一陣冷沉沉的視線。

薑洵眸子黑寂,眉間更添了幾分蘊怒,他的聲調過分平靜:“季大人可還有事?”

知道自己失了態,季岫頭皮發麻,連忙正色起來:“那日喝斥大人,是下官一時魯莽,逾矩了。”他懇言道:“那物,本就該是大人的。是季某無能,未能完成薑公遺托,有負於薑公……”

這些話,本該在上回便說的,可他那回尋了來,對方卻掃都沒掃自己背上那竹筒一眼,更彆說問上一句半句的了。

季岫猶記得那夜後,接連幾晚他都夜不思寐,仿佛又回到了幾十年前,才接到這詔時,他日夜驚懼忐忑的時日。他生怕薑洵隻是表麵不在意,暗地裡,卻又會派人來竊取。

可事實是,在提著這樣的擔心過了好幾日後,卻全然無事發生。

而他在城郊巡視時,意外發現,那布膳施粥的攤檔明顯增多了,恰好當中有一戶善人與他私交頗好,於是他自那人口中,聽得了天降意外之財的事。

直覺告訴他,那些事,俱是自己所提防的人所做的。

那後來發生的事,更驗證了確是他在枉做小人。

他原以為自己護了那詔數十年,是白護了,卻原來,皆是自己一葉障目罷了。

回想自己之前做過的蠢事,季岫簡直是捏了把冷汗,說過的那番蠢話,更是讓他感覺無地自容。

越想,季岫便越感慚愧,他對薑洵道:“下官太過自以為是,顢頇至極,險些釀成大錯,待薑大人……下官會辭去這官職,回故鄉隱居。”

薑洵麵色無波,回他:“季大人不過將將四旬,這樣早便告歸,當真甘心?”

似是瞧出季岫的局促與愧念,薑洵再道:“不怪季大人,那物對你來說,是燙手山芋,你在這寧源忍辱負重多年,亦將那物保存得完好無損,薑某人,實該向你道聲謝的。”

……

曲錦萱在廚間等了許久,等到都開始打瞌睡了,孫程才來傳話,說訪客走了。

她連忙起身揭蓋,撇去頂上的浮沫後,將湯盛出。

桑晴要幫她端進去,孫程卻道主子隻喚了夫人入內。

曲錦萱微微笑道:“無妨,我來罷,你也許久沒合眼了,去歇一歇。”

說完,她接過托盤,小心翼翼護著湯盅,往內室行去了。

廚間,準備收拾殘餘的桑晴伸了個懶腰後,見孫程還在,不由奇怪地看著他:“你還在這兒乾嘛?”

“那個任二,你可有理過他?”孫程冷不丁冒了這麼句話。

桑晴先是蒙了一瞬,繼而怒意橫生,隻因孫程口中的任二,便是那日她撞見的、與丫鬟私會的小廝。

桑晴小聲嘶罵:“我都不曾與他說過話,你胡嚼什麼?!”

挨了罵,孫程也無甚特彆反應,隻臉色似乎緩了緩。見桑晴氣鼓鼓地盯著自己,他想了想,又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主子生氣了。”

果然,桑晴被轉移了心緒。她愣了下:“為什麼?”

孫程不語,又變回了乾忤著的一條悶棍。

“你這人好生煩,話說一半是想急死我?”桑晴急得原地亂轉,驀地,她瞪圓了眼:“爺不會要責罵夫人罷?”

不等孫程說話,桑晴護主心切,忍不住控訴道:“夫人山長水遠跑這兒來,這幾日衣不解帶地伺候爺,爺還生氣?他生的哪門子氣?”她急匆匆往外走,卻被孫程伸臂攔下。

桑晴氣噎,傴下了腰想要從他臂下鑽過去,卻又撞上一堵肉牆。她氣得踹了他小腿一腳:“你讓開,我要去幫夫人!”

孫程生挨了這一腳,才麵不改色地說了句:“主子不會罵夫人。”

“我才不信,爺那脾氣說來就來,這下受了傷,肯定更加壓不住火。”

桑晴壓根不聽孫程的話,見他還不讓,便使了全幅勁去推,可孫程依舊四平八穩地站著,任她推搡。

桑晴兩眼冒火,乾脆往窗戶邊去,打開支摘窗就要往外爬。

孫程見狀,終於跌了軟:“可以讓你在門外聽,但不許進去。”

桑晴停了動作,半信半不信地看孫程:“真的?”

見她質疑,孫程抿嘴不語。

桑晴想了想,也讓一步,妥協了:“成罷,那我就在門外聽著。”

但凡聽到爺對夫人大小聲,她就往裡衝。

桑晴被孫程帶著,輕手踮腳地走近內室,在門外支起了耳朵。

“——嬤嬤讓你來照顧我的,還是來氣我的?”

“——既是不想讓我傷口裂開,你就乖乖上來。”

……

許是去得晚了,桑晴就聽到這兩句。

她百般不解地,望向孫程。

孫程素來八風不動的臉,有些悒鬱。他的聲音也悶悶的:“我說了,主子不會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