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魏言安所染指的女子中,有百姓之家的民女、有小官吏府中的女眷。當中,有在室的小姑子,亦有臣子之妻。甚至有名小吏之妻,於身懷六甲之際,還被魏言安尋去廝混,當日便見了紅,一屍兩命。
而魏言安因貪色而犯下的命案,還不止這樁。
在那份辭牒中,魏言安被指成了個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的偽君子。且呈遞天顏的一應證據炳炳鑿鑿,而他的開脫之辭,沒有半句是立得住腳的。
如斯醜行敗露,令天子震怒、引朝野震驚。
魏修被氣得目合神昏了大半日,醒來後,不聽任何求情,直接便擬了廢儲之詔,斥魏言安虧德敗度、糜蕩無行,再無資格為儲。
本來,若按魏修之意,他不僅要褫奪魏言安的儲君之位,還要將其貶為庶人。可傅氏傾闔族之力,死保魏言安,傅皇後更以絕食相逼,且跪去東華殿前,苦求魏修收回成命,法外施仁。
魏修不為所動。
傅皇後心寒至極,終於不惜以當年奪位之事,軟脅迫魏修,寧魚死網破,也不肯讓自己兒子被驅逐出宗室,淪為庶人。
盛怒之下,魏修卻隻得無奈妥協了。隻他雖不再提貶庶之事,那一封封叩乞聖裁的奏章卻如流水般湧上禦案。故最終,魏言安的皇子之位雖得以保留,卻也被流放出奉京城外兩千裡,終生不得歸京。
而令眾人沒有預料到的是,廢太子前腳方離京,兩日後,宮中卻突然傳來天子薨歿的消息。
據聞,是天子夜半顰呻,痛歎自己竟教養出了那樣殘民以逞的逆子,深覺愧對天地宗親。許是更深露重,被寒意侵了體,他當夜便高燒不退、咳喘難定,而到了翌日,人已氣息微弱,一眾醫官,連同那位大名鼎鼎的新霽聖使,俱是束手無策。
至當日夜間,天子病情加重,未及寅時,人便沒了。
突如其來的混亂中,有人哭嚎,亦有人惦記著那龍座將由何人接替。
而據那遺詔所示,先帝所選定的繼位之人,便是許昭容之子,魏鬆賦。
傅皇後及傅氏一族自是不肯認,直呼這當中有異,奈何翰林醫官驗過,先帝確是因急病而亡。而從翰林待詔到內符寶郎,俱能證那遺詔確為先帝所書。且以幾位老臣為首的多數朝臣,亦認那遺詔。
至此,傅氏心知翻不起波浪,隻得暫且消了聲息。
新聖甫一繼位,便令整個大昌服喪一年。禁止嫁娶,科舉亦延期,暫停取士。
這樣大的變動,縱是深居內宅的婦人,也多少會有所聽聞。而初聞這些消息時,曲錦萱好一陣怔忡。
於她的印象中,上世的此時,好似並沒有這樣一出。
然而這樣的怔忡,於曲錦萱來說,也隻是一瞬的疑惑罷了。畢竟這些事與她並沒有多大乾係,她近來心中最為記惦的,還是城郊彆院中,臨盆在即的姨娘。
希望這世,姨娘能如上世那般順利生產,無驚無險,少受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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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七,天朗氣清。
德勝門前,一眾將士整裝待發。
說是去駐守威懾,實則近來長疇動作頻頻,明眼人俱知,開戰,是在所難免的了。
出發這日,將將繼位不過兩日的少年天子,亦親自到場為三軍送行。
一番慷慨激昂後,是此行出征前,將領與宅眷最後的臨彆之機。
花蔚向曲錦萱走去。
浮在花蔚麵上的,是蓋也蓋不住的激動、忐忑與嬌羞。到了近前,她向曲錦萱福身:“夫人保重,妾這便去了。”
曲錦萱將她攙了起來,柔聲道:“去罷,好生服侍夫君。”
花蔚點點頭,便被紅茗扶著,上了那輛突兀又顯眼的華蓋馬車。
不遠處,正與魏鬆賦說著話的薑洵,起碼有半幅心神,都放在曲錦萱身上。
他那小妻子一身縞素,盈盈而立,正聽著他那位眼巴巴趕來送行的嶽丈說著什麼。
不知是嫌他那嶽丈過於囉唕,還是聽到什麼不順耳的話,她秀眉顰起,微微撇過頭,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
四目相接,她對他露了個淺淺的笑。
薑洵再沒耐心與那十來歲的少年客套了,略略幾句話後,便去尋了曲錦萱。
見薑洵來了,曲敦急忙上前一步,開口道:“賢婿此行毋須記掛著府中,也莫要惦念萱姐兒,老夫都會代為照拂的。”
薑洵衝曲敦略一揖手:“多謝嶽丈大人。”說完,他便跨到曲錦萱身旁,胸中似有許多話想與她說,可臨了臨了,那千頭萬緒,卻皆化作一句:“等我回來。”
曲錦萱恭謹地福身:“祝夫君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薑洵指間微蜷,很想去抱一抱她,可最終,卻還是克製住了。他轉身,去與徐嬤嬤叮囑了幾句,便去了整隊。
片刻後,整隊完畢。高大的駿馬之上,郎君甲胄裹身,英姿邁往、氣勢凜凜。他展眼舒眉,眼中有傲睨萬物之勢。
在做了頷首示意後,他兩腿一夾馬腹,於一眾百姓君臣的歡送聲中,出了城門。
錚錚鐵蹄陸續行過,揚起黃沙滾滾。旌旗颯颯,和著風息發出獵獵聲響。
好片刻後,眼見軍隊已走遠,亦送過聖駕,曲錦萱正打算要回府,卻被曲敦喚住了。
曲敦神神秘秘的,聲音壓得極低:“為父識得個相士,可號出胎兒是男是女。明日你回曲府一趟,屆時為父將那位高人約到府中,與你號號這脈。”
曲錦萱眼神向前:“夫君臨行前特意囑咐過,讓女兒無事莫要出府。”
“是麼?”聽到提起薑洵,曲敦猶疑了一下:“也是,你身子重了,來回奔波對胎兒不利。那這樣,明日巳時,為父親自帶著那高人去章王府。”
曲錦萱將目光收回身前,輕聲問道:“爹爹是打算告訴整個章王府的人,女兒迫切想知道,腹中這胎是男是女麼?”
自這話中聽出不對味來,曲敦當下便皺起了眉:“你這是在跟為父拿架子?為父也是為了你好。為父是萬沒想到,你竟無用至斯,竟讓女婿帶了個妓.子去行軍!需知這一去少則數月,多則年餘,獨他二人日夜相對,那感情愈發深厚了,屆時女婿還能記起你?恐怕連你生得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
“說起來,若論皮相,你不比那妓.子強上百倍?怎還被那麼個庸俗之物給搶了夫婿的寵愛,真真是個沒用的,還要為父替你操心。看來,你就跟你姨娘一樣,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木頭美人!需知女子若過於呆板木訥,不懂得如何籠絡夫婿,夫婿如何能對你喜愛得起來?”
曲錦萱側身望向曲敦,語調冷然:“姨娘人都不在了,爹爹還不肯放過她麼?她好歹伺候過爹爹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爹爹薄情寡幸至斯,又有何臉麵在女兒麵前提起姨娘?”
曲敦暴目:“你!反了你了!還敢訓你老子?”
對氣到要跳腳的父親,曲錦萱麵色平靜,隻道:“爹爹若無事,女兒便先回府了。”
被這樣明目張膽的無視,曲敦氣得牙癢癢:“莫以為你懷了個金貴的胎,這位置就穩了。你可知,這回要不能一舉得子,日後那妾室都能爬到你頭上去撒野!屆時女婿掙了功績,回來後加官進爵,就算他不主動納妾,也會有人給他送妾的。等後院女子多了,你這正妻之位,可就空剩個名頭了!”
見曲錦萱眉目都不動,曲敦急得乾脆威脅起來:“醜話說在前頭,我可告訴你,你這胎若不是個兒子,若你沒能為女婿添個男丁,到時候女婿說不定會動起休妻之心。你此時蠻板,不聽為父好言相勸,日後當真被休作了棄婦,可彆怪為父不肯接收你!”
曲錦萱眸子寂寂:“多謝爹爹告誡。若當真有那一日,女兒會自尋去處的。”
曲敦氣急敗壞,臉色黑如鍋灰:“好得很啊,你這個不孝女,果然是翅膀硬了,不但敢對你嫡母不敬,還敢再四頂撞你爹了!”
這會兒,聽到曲敦一而再再而三提升語調,徐嬤嬤終是忍不住出麵了。
她眉語目笑地走了過來:“曲大人,這是怎地了?我們夫人懷著胎呢,可禁不起您這樣大聲的。公子走前再三囑咐老奴,定要好生看護著夫人,萬不可讓人欺了去。況且,若老奴方才沒有聽錯,曲大人也向我們公子表過意,要好生照拂我們夫人?”
知曉徐嬤嬤掌理著章王府的中饋,地位不比一般的管家婆子,因而,曲敦也是客客氣氣地回了個笑:“老夫隻是方才囑她兩句,一時著急,這說話的動靜便大些……”他正色道:“父女間哪能生什麼齟齬,這位嬤嬤把事情想嚴重了。”
“那委實對不住了。是老奴一時護主心切,冒犯了曲大人,還望曲大人莫要在意。”誠意十足地道過歉後,徐嬤嬤又笑道:“曲大人生就一幅慈父模樣,老奴便知,方才啊,定是有什麼誤會的。”
知道相脈的事這回是成不了了, 曲敦隻能裝模作樣地,對曲錦萱囑了幾句關心身子之類的話,便帶著滿肚子的氣走了。
徐嬤嬤怎會看不透曲敦皮下的虛偽,隻礙於對方身份,她到底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溫聲道:“夫人,早些回府罷,這風又起了,指不定晚些還要下雨的。”
曲錦萱點點頭,微笑道:“謝謝嬤嬤。”
徐嬤嬤親自把曲錦萱送上馬車,給她撩下車簾後,又叮嚀車夫:“走罷,慢著些打馬。”
馬夫忙不迭應了。
韁繩一扯,馬兒便邁開了蹄。
馬車方動,便拂起了一陣風。
夏末的風息,已沾染了些秋的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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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漏似被催趕著,待把那季秋一過,便是冬了。而轉眼間,日子便躥到了歲尾。
國喪尚在,仍是天下縞素,這年的春節,自然比往年要少了許多年味。
不用張羅,也就少了采辦之人,兼之凍雲低垂,天幕灰塌塌的,路上更是行人寥寥。
這日,曲錦萱方從城郊回府不久,便收到了一封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