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采芳說著話,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一眼,知她是想到了薑洵身上,曲錦萱搖頭篤定道:“不會是陛下。”
得了這般斬釘截鐵的否認,采芳連忙訥訥告罪,連聲道不敢。她搓著手背絞儘腦汁又想了想:“難道……是傅氏之人?”
“傅氏?”曲錦萱投去疑惑目光。
采芳便把魏言安之死,及慶王維護曲檀柔,且讓曲檀柔住進慶王府的事,給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可將才說完傅氏之事,采芳眼神一亮,驀地又出聲道:“二姑娘,奴婢想起個人來!比傅氏更為可疑。”
“何人?”
見采芳欲言又止,曲錦萱便問道:“怎了?為何猶豫?”
采芳忐忑地兩手交握:“表姑娘身邊的丫鬟思兒與奴婢交好,她私下曾與奴婢說過,表姑娘在院子裡頭出聲罵過王妃娘娘,且瞧著,對王妃娘娘頗有不滿……”
曲錦萱恍惚了下。
若背後布謀之人是二姐姐……
既知曉今日慶王去了宴飲,又知曉聰哥兒近來喜愛的玩具是何物,自己那位二姐姐,倒真真是個極佳的懷疑對象。
北風勁吹,紛紛揚揚的雪花又開始不遺餘力地渲染著萬物,霧濛濛,白茫茫,令人眼花繚亂。
低眸靜立半晌後,曲錦萱看向請來產婆的兩名暗衛:“煩請兩位壯士,去一趟曲府。”
……
早些時辰。
慶王所乘的馬車,於半道被人截停。
截停馬車之人,是慶王府的管家。
睡得有些酣沉的慶王,被小廝給急聲推醒:“王爺,不好了,府裡出大事了!”
慶王被推醒,他睜開被酒意衝得很有些渾濁的雙眼,看向管家:“何事驚慌?”
管家急得眉毛都要燒起來,他三兩句將事給說了,又道:“生怕小世子有個不測,我等皆不敢聲張。”
慶王立時直起身子,眯眼想了想:“可是傅府之人?”
管家搖頭道不知,愁眉鎖眼地說道:“他們不給帶多了人,王妃娘娘身邊隻有個采芳和車夫,現下也不知如何了……王爺,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慶王腦子本還很有些暈沉,聽了這話,酒意又褪去三分:“王妃去了何處?”
……
按著管家所指,慶王乘著馬車往城郊那片荒野而去。
亦在半途,慶王碰見了被安然送回的崔沁音,而與崔沁音一起的,還有他將將出世的小兒子。
自采芳口中,慶王得知了出手施救之人,是曲錦萱。
他呆愣片刻,心間複雜。
馬車之中,崔沁音已然悠悠轉醒,見得慶王湊上前來,溫聲與自己說道:“且放心,本王已派了人去官衙,亦另拔了人前去傅府查探,若當真是傅氏所為,本王定不放過!”
崔沁音心間記掛著大兒子,才醒來便流得滿臉都是淚痕,慶王這話並不曾撫慰到她,反讓她心間生厭。
轉過頭去,崔沁音專注盯著繈褓中的小兒子,一個字也不曾答慶王。
車廂靜寂,夫婦二人就這般默默無言地,回了慶王府。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馬車才將停下不久,便有兩個小小的、極其歡脫的身影,從王府門口跑了過來。
一個是婧姐兒,另一個,赫然是聰哥兒。
且聰哥兒的手中,還抓著隻泥鹿。
活蹦亂跳的兄妹二人興奮地喚著:“父王!母妃!”
一行人難免呆在原地。
兄妹二人見了被采芳抱在懷中的繈褓,湊上去看了看,睜著亮閃閃的眼睛看采芳:“這是母妃生的小娃娃麼?是弟弟還是妹妹?”
采芳怔怔愣愣地答了句:“是、是小公子。”
“原來是弟弟啊?我有弟弟了!我是兄長了!”
“也是我的弟弟!我當阿姐了!”
如此這般沒幾句話,兄妹二人又開始爭吵拌嘴。
“聰哥兒?”車廂之中,崔沁音艱難抬起身子,麵上滿是不可思議:“你、你方才去了何處?又是如何回來的?”
聰哥兒一臉天真地眨著眼,答道:“兒臣跟著父王在姨丈府上玩,就在之前住的院子裡頭和雪蟲躲貓貓,一不小心睡著了。”說著,小世子還嘟嘴指責慶王:“父王走了也不帶兒臣,還是兩位會飛的大哥哥找到兒臣,把兒臣給帶回來的。”
崔沁音自然知曉兒子所指的“會飛的大哥哥”是何人,她咬牙又流淚,一時哽咽不知該說什麼。
一日曆經幾回突變,慶王亦是情緒大起大伏,他看向跟在小兄妹後頭的管家,從牙縫中擠出句問來:“怎麼回事?”
管家也是一頭霧水,又兼當中備細荒唐而摸不著頭腦,隻得據實說了自己知曉的事:“稟王爺的話。不知是誰把那貓舍的籠子給打開,許是那貓兒在外頭胡奔的時候,被小世子給瞧見了,小世子追著追著,便隨那畜、那貓兒趴去了馬車底下。而馬車開駕之時,小世子覺得好玩,便也跟著那貓兒一道,扒著馬車底梁到了曲府……”
氣氛凝滯住,風雪翻飛間,在外頭玩了許久的聰哥兒應是受了涼,猛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而與此同時,餓醒了的小嬰兒也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慶王回過神來,看向崔沁音:“聰哥兒無事便好,你將才生產,現下正是需要養身子的時候,還是莫要想這些了。”
“速速差人去、”話語停頓了下,慶王解下腰間玉牌,遞給管家:“拿著本王的牌子,去宮裡頭請位禦醫來,為王妃娘娘診脈調養。”
“老奴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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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苑中,聽過暗衛所報後,巧茹驚大了眼,她不由鼓了下掌:“姑娘太厲害了!您怎知小世子在曲府呢?”
‘啪啪’的聲音響起,是霄哥兒見得巧茹鼓掌,看著好玩,便也學了起來。
曲錦萱給兒子正了正頭頂的絨帽,輕聲答著巧茹:“誤打誤撞,我也是猜的。”
當時聽了采芳所疑,她便順勢想著,若聰哥兒當真被綁,縱使今日那賊子從頭到尾都不曾露麵,怎麼著也會留下可查的痕跡。而假使今日之事,當真是自己那位二姐姐所為……
若當真是她那位二姐姐所為,既采芳能猜到二姐姐身上,那二姐姐多半也想到了這一點,若是如此,二姐姐是定會想法子,將自己給摘個乾淨。
同時,以她對二姐姐的了解,二姐姐現下需要慶王庇護,斷不敢真對聰哥兒動手,否則被查出來,縱使慶王對二姐姐再是包庇縱容,也決計不會放過二姐姐,屆時二姐姐所承受的,可不止失了庇護那麼簡單。
似前頭那般推來,她當時便做了假設,推想聰哥兒根本沒被綁,否則那斬斷麻繩之人,為何要費儘心思拿那啞犬裝神弄鬼?
倘使假設為真,那聰哥兒當時必然待在自己熟悉之地,而她想來想去覺得最有可能的,還是曲府首當其衝,至於當真能在曲府尋到聰哥兒,也真是湊巧給她猜中罷了。
巧茹小聲問道:“姑娘,今日加害慶王妃之人,當真是曲二姑娘?慶王夫婦待她不薄,她為何要那般對慶王妃?也太惡毒了罷?”說完,巧茹複又嘀咕道:“不過她連自己夫婿都敢殺,做這種事好似、好似也不出奇了。”
曲錦萱沒說話,看著霄哥兒一張一合的小嘴,傾耳聽著他奶聲奶氣的發音。
除了學會行步外,小家夥已會疊聲喚人,雖然對著她喚出來是“阿央阿央”這樣的詞,卻也聽得人歡心不已了。
一旁,巧茹還沉浸於今日發生的事中,她湊近曲錦萱:“姑娘,若當真是那位曲二姑娘,待慶王妃知曉,慶王妃不會饒了她罷?”
曲錦萱搖頭:“不知。”
自小到大,慶王對她那位二姐姐都視如珍寶,對二姐姐的縱容堪比嫡母。就算此事當真被查出是二姐姐所為……慶王妃今日到底是母子平安了,二姐姐若委實辯無可辯,亦會認錯哭訴祈求原諒,多半,也能得慶王寬宥。
換言之,若想讓她那位二姐姐得到更重的懲處,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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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光景,眨眼便過。
冷清至極的曲府中,父女二人正在互相怪責。
曲敦瞪著曲檀柔,語氣極為不滿:“人都灌成那樣了,你也未能如願,你怎生這般無用?”
曲檀柔亦是氣得不行:“爹爹還好意思怪女兒?若非爹爹膽小,不敢給兄長下藥,兄長怎會留一絲清醒,又怎會認出女兒?”
“還敢胡說!若下藥被查出來,謀害皇族可是掉腦袋的大罪,這樣的事如何行得?”說著,曲敦豎眉剜了曲檀柔一眼:“為父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廢物,和你三妹妹比起來,你真是丁點用都沒有!”
後頭那句無異於直接刺了曲檀柔一刀,她最是聽不得這種話,當即嘶罵起來:“爹爹胡說什麼,那小賤婦不過是走運些罷了,我哪裡不如她了?”
曲敦冷聲訓斥:“瞧瞧你這般潑婦行徑,你在罵誰?還不給我閉嘴?”
曲檀柔氣至無言,嘴角的弧度再度現了猙獰之態。
曲敦盯著她,警告道:“如今已得罪慶王,旁的事莫要再妄想了。為父已著人尋了門奉京城外的親事,待把年一過,你便嫁過去罷。雖是予人當繼室,但對方也是拿晌銀的官員。今後,你莫要再作妖,沒得丟人現眼,還要為父過去替你收拾爛攤子。”
話畢,曲敦便甩袖而去,留個曲檀柔癱在原地,任憑霜雪落了滿頭。
如墜深穀,如落寒潭。
半晌後,曲檀柔不可置信地喃聲搖頭:“不、我不嫁,我要去求兄長,兄長素來疼我,一定會幫我的、一定會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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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往前,接近元夕,眼看著,年便要過完了。
暖意充融的室內,崔沁音才將小兒子哄著入睡。
許是出生在荒野,榆哥兒極為膽小,根本不敢獨自睡在搖床中。
門口貼簾掀起,采芳入了內室,先是去熏爐邊烤了烤火,待周身寒氣儘散,才近了榻邊。
崔沁音問她:“思兒走了?”
采芳點頭,立馬又想起方才自思兒口中聽來的話,氣衝衝道:“王妃娘娘,既思兒都那樣說了,不用多想,那日定然是表姑娘做的好事!”
“表姑娘毒如蜂蠆、心機深沉,倒是想了個極好的法子,讓咱們查無對證,又拿不著她的把柄。王爺和官衙查了這麼許久,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她竟敢、竟敢勾引王爺!奴婢真真不曾見過那樣不知廉恥的人!”
崔沁音輕輕拍著繈褓,凝視熟睡中的小兒子:“她不是一直想來瞧瞧榆哥兒麼?我與思兒說了,後日,便讓她來。”
采芳愕然,急忙勸阻道:“王妃娘娘萬萬不可!聽說表姑娘要被遠嫁出奉京,為此她一直愁見不著王爺、踏不進咱們府裡頭,您怎還給她遞方便呢?”
初時,崔沁音並未答話。
她探手去小兒子後背摸了摸,觸到了些許濕潤感,便專心替小兒子鬆了鬆被角。
做完這些,崔沁音方才淡淡一笑,聲音低得似在自語:“遠嫁豈不便宜了她?她既喜愛這王府,後日來了,便再彆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