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想回屋拿大衣,便被男人走近,從身後用手臂抱住了。
有傅時禮給她擋風,薑瓷身上的冷意被驅逐,微微轉頭,含笑看著他:“你怎麼也跟出來了?”
晚上有陪長輩喝酒的緣故,傅時禮說話,薄唇間輕灑著很淡酒氣,在她耳畔說:“不習慣這樣的氛圍?”
薑瓷沉默了下,老實點頭。
以往過年,她都是跟母親去國外旅遊,就母女二人單獨在高檔的餐廳吃一頓飯,用不著應付這些親戚可以。
就像現在,徐琬宜女士還在微博上曬迪拜度假的照片。
傅時禮怕她冷,手臂用力地抱緊幾分,低頭,薄唇在她耳邊劃過,連帶濕燙的呼吸氣息:“不想在樓下待,那去樓上?”
薑瓷眼眸看著他,似乎慢慢地從他話裡品出了什麼。
傅時禮聞著她發間的女人香,暗示越發明顯,點到為止一句:“嗣寶現在被我媽看著。”
所以,下半句是?
*
在這除夕寒冷的夜晚,李葉娜推翻了春節的工作行程安排,隨便交代了助理看好藝人,便乘坐著飛機回了一趟老家。
十一點才到,她提著行李箱直奔了醫院。
大年三十,每家每戶湊在一起吃團圓飯都很熱鬨,街道繁華卻又透著寒冷的氣息,她下出租車,高跟鞋尖銳的踩在雪地上,已經凍得腳趾沒了知覺,行色匆匆的來到醫院二樓。
大過年的,醫院也就兩三個醫生護士值班,顯得很安靜。
李葉娜找到了母親的病房,先在走道上看到蹲在角落頭抽煙的堂弟,她大步走過去,神色透著焦急:“李偉,我媽怎麼樣了?”
白天下午時,李葉娜接到家裡堂弟的來電,說母親昏迷不醒,她手上工作顧不上,就立刻買了機票回來。
看到李偉抬起頭,一雙眼熬出血絲。
李葉娜心裡隱約有著強烈的不安。
李偉掐滅了煙蒂,嗓音抽的沙啞:“嬸的情況有驚無險,救過來了。”
李葉娜將行李箱往旁邊一擱,頓時鬆了口氣,她趕回來的太匆忙,一心掛念著家中病重的母親,連職業套裝都沒有換,隨便披著一件大衣就回來了。
李偉打量了她幾眼,口袋裡的手機作響。
拿出來一看,是他媳婦兒催著回家過團圓。
他又摸了摸煙盒,發現半盒煙已經抽完了,手掌抹了把快被凍僵的臉,將目光投在靠在牆壁前,一臉煞白的堂姐身上。
早年李葉娜的父親就去世,李家宗親念及這孤兒寡母不容易,平時也會幫襯著,不過沒了頂梁柱在,李母又是體弱多病的,親戚間的關係自然逐漸就疏遠了。
這幾年,李偉自認為他這個堂弟做到了本分。
李葉娜在外地打拚事業,將老母親放在老家醫院裡,忙前忙後,都是他這個堂弟來。
連大過年,本來是個熱鬨的日子。
李偉也因為李母突然暈倒,守到了深夜,他家中老婆已經對此抱有怨言,眼看著這十二點就要過去了。
李偉麵露疲憊道:“姐,嬸的身體越來越垮了,你要做好準備,醫生說就算你一年砸個五十萬治,也頂多撐三年。”
李葉娜轉頭,當下橫眉豎眼:“你是叫我不要治了?”
雖然是堂兄妹,李偉卻偏瘦,個子也才一米七出頭,他被李葉娜的氣場壓迫得抬不起頭,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的出口。
“這次手術費多少,我轉賬給你。”李葉娜伸手從大衣裡掏出手機,聽到李偉報了個數,還多轉了五千給他:“春節我就不回去了,代我跟叔問個好,多餘的錢,過年給家裡老人買點補品吃,你先回去吧。”
她沒開口,李偉都不敢走。
有這句話,跟領了聖旨一樣。
他拉攏著外套緊緊裹住自己,抬頭,幾番猶豫的看了眼李葉娜,把話吞在肚子裡,才縮著腦袋離開。
冷清的走道上,沒了彆人。
深夜沒有病人,暖氣也關了,李葉娜站在原地,望著頭頂慘白的燈光,感覺寒冷的氣息都是從大衣和棉質的布料滲透進來,冷得她手腳發涼。
她站了沒多久,便伸出沒有血色的手去拉行李箱,推進母親的病房。
李母醒了。
身體麵黃肌瘦的躺在病床上,意識會清醒一會兒。
她服用了止痛藥,勉強能說話,氣息虛弱:“娜娜回家了啊,我一直等著你。”
李葉娜放下行李箱,對母親擠出了很牽強的微笑:“媽,您身體怎麼樣了?”
李母使勁咳了聲,麵色很不好看,吃力地抬手,想握住女兒的手。
李葉娜先一步主動伸過去,聽見母親說:“彆治了。”
“媽。”
李母身體很不好,疾病帶給身體提前衰老的感覺,多年來一直不見好轉,她微微下陷的眼窩裡,眼神悲哀看著女兒:“我聽到醫生和李偉說了,我這病治不好,一年得花五十萬呢。”
李葉娜胸口起伏,感覺有什麼在無情撕扯著她的心臟,連呼吸都用力了。
窮人的悲哀。
就連一條命,都是拿區區五十萬來衡量。
她眼皮很酸澀,盯著母親,咬字極重道:“三年一百五十萬,您女兒還是賺得到。”
李母知道女兒天生要強,看著她年紀還沒到三十歲,就麵露疲憊,濃豔的妝容也開始掩不住眼角的皺紋了,李母蒼老的聲音,透著對生活的無奈:“娜娜啊,媽不奢望你結婚嫁人,可是你得有家啊,一百五十萬,夠你自己在外地攢幾年買個房子遮風擋雨了。”
前些年病重,家裡基地的老房子已經轉手出去了,還欠下一筆外債。
李葉娜畢業的這五六年,陸陸續續將錢都還光,同時還要掏空給母親住院治病,沒有幾個積蓄,就彆提在s市這個繁華的地方買一套房子住。
她為了不讓母親擔心,說道:“房子會買,會的。”
李母早年喪夫,這一生沒靠過幾年男人,也不奢望女兒找個男人靠下半輩子,她拉著女兒的手,忍著身體病痛不適,念了好幾次:“五十萬,攢下來買房子。”
李葉娜不願意在錢方麵讓母親操心,先敷衍著。
“您餓不餓?”
李母點點頭。
“那我給您去外頭買點餃子吃。”李葉娜摸了把口袋零錢,大過年的,也該吃幾個餃子圖喜慶。
在她推門走出去前,李母躺在病床上突然問道:“薑瓷那姑娘呢?”
李葉娜手握門把一頓,過了半響,若無其事轉頭對母親說:“她結婚生子了,嫁給了一個好老公,兒子應該已經會叫媽媽了,今年不能過來看望您。”
李母聽了,露出欣慰的笑:“好姑娘命好。”
李葉娜也笑了笑。
眼中的羨豔,一閃而過。
是啊,薑瓷命是好。
似乎這種人,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人心甘情願為她效勞。
哪裡像她呢,賺來的每一分錢都靠自己黑心算計來的。
李葉娜低下頭,輕聲說:“媽,我去給您買餃子吃了。”
“買雙數,圖個吉利。”
“好。”
李葉娜應著,將病房的門輕輕關上。
在那門縫隙緊閉的那一瞬裡,李母躺在病床上虛弱要起來,喘著氣喃喃道:“這條命靠錢吊著,你堂弟媳說沒錯……我是這個家的吸血鬼啊。”。
醫院外,已經夜深人靜了。
街道上還在營業的飯店幾乎一眼望不到,李葉娜僵著雙腳跑了兩條街,不顧平日裡女強人精煉的形象,好不容易求到一家打樣的店,給她裝了一盒餃子。
她付完錢,頂著寒風,用身上這件毛呢大衣裹著這盒餃子,低頭原路返回。
李葉娜快走到醫院門口時,隔著一段距離,就看到有不少人在周圍伸著脖子看,跟出來時冷清的氣氛完全不同。
她向來不管閒事,低頭繼續朝前走。
越走越近,就聽見有人在議論:“真晦氣啊,大過年的跳樓自殺。”
“選哪天死不好,要選今天啊。”
“太想不開了。”
李葉娜腳步一頓,看到前方雪地上,有個穿病服的女人無聲無息躺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