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病房外,軍人身姿挺拔的薑勳和薑熵書便是老大和老二了,老五薑桓還在部隊執行任務,無法趕回來。
傅時禮見識了這幾位大舅子,彼此話不多,卻也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實力。
“嗣寶,喊人。”
嗣寶點點小腦袋,漆黑的眼睛看著薑家這一大家子們,臉盲認不得人,喊著喊著就亂叫了,他又對薑硯凡喊了聲:“五舅舅。”
薑硯凡發現薑瓷的兒子可能有點傻,他伸手將小胖子抱過來,說道:“你五舅沒來,我是你四小舅。”
嗣寶搖搖腦袋,人太多了,他認不過來。
不過他注意到了還有一個站在角落裡的女人,是媽媽沒有介紹的,便好奇問:“媽媽,她,她呢,小寶貝要叫什麼?”
薑瓷的視線隨著小家夥指向望去,看到了薑江沅。
她語氣很靜:“隨便你怎麼叫。”
隻是一個普通人間的稱呼而已。
薑瓷的言外之意,讓在場的人幾分尷尬。
按理來說薑江沅寄養在薑瓷父親名下,兩人關係便是姐妹了,不過薑瓷卻始終不會承認的。
薑江沅雙手緊緊捏著手心,臉色變了又變。
在薑家人的麵前,她沒有立場和資格鬨著叫薑瓷滾,也隻有在薑瞬言的麵前才敢被寵壞了一般鬨死鬨活的叫器了。
大伯母紅著眼從病房走出來,視線望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薑瓷身上,語氣很沉重:“老爺子想見你最後一麵。”
人到死時,曾經的遺憾那麼在微末,也會被無限放大。
老爺子心願未了,隻想見見不肯認祖歸宗的孫女。
薑瓷指尖也不自覺捏緊了手心。
傅時禮在旁,修長的大手輕輕拍她肩膀:“我在外麵等你。”
有他這句話,薑瓷莫名的感到安心幾分,點點頭。
*
病房內的氣氛不同於外麵凝重,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
薑瓷推門走進來時,便看到了一位年逾九旬的老者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已是斑斑白發,根根銀發卻被梳理得沒有一絲淩亂,下陷的眼窩裡,渾濁的雙眼默默望著天花板,即便將逝,也要走的體麵。
薑瓷緩緩關上了身後的門,輕微的腳步聲走到了床沿前。
老爺子像是在回憶著什麼,被她的出現打擾,目光才望過來,好一會兒,嗓音蒼老道:“瓷丫頭來了。”
薑瓷點點頭,聲音微僵:“爺爺。”
老爺子十來年沒見到她了,那雙犀利的眼睛已經不複從前,此刻看上去像個和藹可親的老人。
他輕咳聲,虛弱的嗓音伴隨著憐惜和疼愛:“爺爺就快走了,能見你上你一麵,到了地底下,也可以給你父親說說,你都長什麼樣子了。”
薑瓷莫名的眼角有濕潤的感覺,她搖頭說:“爺爺您會長命百歲的。”
老爺子活到這把年紀看淡了生命,他讓薑瓷上前來,滿是皺紋的老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模樣像極了你媽媽。”
薑瓷低垂下眼眸,視線卻看見了老爺子床頭上一張舊時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看上去也就30歲不到的年紀,一張冷峻且麵無表情的臉龐,不苟言笑,穿著筆挺的軍裝,一身錚錚鐵骨,是那般經曆過無數次槍林彈雨的男人才練出的強大氣場。
薑瓷看到這張泛黃的照片,淚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眸。
“我這輩子四個兒,唯獨老四走的早。”老爺子口中呢喃著,渾濁的雙眼泛起了悲哀:“是我們對不住老四。”
薑瓷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隻是在落淚。
“彆哭了丫頭,聽爺爺說。”老爺子已經很虛弱了,他撐著一口氣,抓住薑瓷的手,呼吸很急:“你母親不讓你認祖歸宗,爺爺也不強求。”
雙方僵持了數十年,老爺子在生命快要逝去的那一刻終於作出妥協:“爺爺希望你能好好的,替你爸爸好好活著。”
他指了指擺在床前的另一份遺囑,讓薑瓷打開看。
文件夾裡有兩份,一份是二十多年前薑瓷生父的遺產,另一份是老爺子叫來長子長媳和律師見證下親手寫下的。
“爺爺知道這些年委屈了你和你母親,也怨給你父親名下養了一位女兒,想彌補也為時已晚……”老爺子發抖著手指了指這兩份遺產:“你就當可憐爺爺,收下它們。”
人一旦意識到自己生命走到儘頭,就會安排好後事。
老爺子沒有把名下的財產給兒子孫子們,而是全部留給了薑瓷這個孫女,即便是出於多年來的愧疚,他也想在走之前能彌補一下,好在死後,跟泉下的兒子有個交代。
人老了,便越發的念舊。
薑瓷白皙的手指緊緊抓著這兩份遺囑,淚水劃過精致的臉。
“爺爺也沒什麼東西能給你,隻有這些。”老爺子見她終於願意收下了,枯瘦如柴的臉孔露出和藹的表情,他喘著氣對薑瓷說:“丫頭,你年紀輕輕就沒了父親守護,爺爺已經和你伯父堂哥們叮囑過……以後你有什麼困難,便儘管向他們開口,這是爺爺欠你的。”
薑瓷擠出了很難看的微笑,嗓音細啞:“我很好。”
她內心深處始終是不願意和薑家有一絲的牽扯,可是,當目睹到老爺子悲哀的眼神時,話到嘴邊便停住了。
老爺子跟她說了一大段的話,已經虛弱的不行。
他呼吸時而重,又時而像是沒了氣息,對她說:“跟爺爺說說話,你爸爸曾經說過……你小時候很會講故事,給爺爺講一個好不好?”
薑瓷點點頭,聲音哽在喉嚨:“好。”
“丫頭,把你爸爸的照片,放在爺爺手心裡。”老爺子掛念著已故的四子,即便到了這刻,也不能釋懷。
薑瓷忍著眼眶發紅的淚意,小心翼翼將這張已經泛黃的照片放在老爺子掌心,在並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