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會所的門被打開,顧傅青渾身酒氣地走進來,然後找到沙發,一頭紮進去,嘴裡還嘟囔著什麼,“小嫂子,來,這裡走……”
聲音太碎,眾人沒聽清楚。
“他怎麼喝成這樣過來了?那我們缺一還怎麼打?”徐向奇抬手朝顧傅青的方向砸了一塊麻將,“聽說你們家最近生意出了點問題?沒事吧?”
麻將正砸到顧傅青的後背,顧傅青砸吧了一下嘴,一副紈絝二世祖的樣子,“沒事,有我爸呢……”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睡。
徐向奇暗罵一聲,朝另外兩人道:“不如我再叫一個?”
陸斯承扔掉手裡摸著的牌,起身道:“我有事,先走了。”
“啊?不玩了?什麼事啊?”徐向奇翹著椅子往後倒,歪頭看向他。
男人唇角擒著一抹笑,不言語,拿著手機出門,跟手機那頭的範淩說話。
“嗯,要粉色的,十克拉,等我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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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接近淩晨。
青山會館附近屬於清幽高檔場所,所以蘇家瑤走的這條路上沒什麼人。
她一邊哆嗦著手掏出手機找滴滴,一邊努力抑製住洶湧而出的淚。
當她站在包廂門口,聽陸斯承附和徐向奇,說她跟尹思穎長得像時,蘇家瑤就像是被狠蟄了一口,全身上下都麻了。
而後便是雙耳嗡鳴般的麻木,直到現在,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青山會館裡走出來到這裡來的。
空氣裡刺冷的濕潤味道直往鼻腔裡衝,蘇家瑤的眼前變得極其模糊,她的指腹抹開手機屏幕上麵的水花。
那水花溫熱濕潤,不是雨,而是她的眼淚。
她居然哭了。
昏暗的路燈下,美人一襲白色吊帶長裙,麵色慘白,無聲哭泣,像一尊漂亮的,被掏空了精神氣力的木偶。
喉嚨難受的哽咽,呼吸變得急促而艱難,蘇家瑤努力咽下,可那股難受還是從心臟裡蔓延出來,她踩在柏油馬路上,腳下卻是軟綿綿的發暈。
心臟好疼,難受的感覺一股腦的往眼眶裡衝,她無法控製住自己的眼淚,就如同她無法控製自己的心一樣。
蘇家瑤想起第一次跟陸斯承的見麵,想起他為她準備的藍色煙花和台階玫瑰。
想到兩個人在黑暗的臥室裡擁吻纏綿,在寂靜的郊外車內親吻。
想到他如騎士一般踹開彆墅客房的門,將被陸老爺子囚禁的她抱走。
帶著她,在山道上飛馳。
在黑暗的酒店房間裡摟著她,摸著她的頭,讓她不要害怕。
這一刻,蘇家瑤終於承認。
她喜歡上陸斯承了。
原本,如果這隻是一段沒有感情的塑料婚姻的話,蘇家瑤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她現在清楚且明白的知道了她對陸斯承的感情,她已經無法再維持這段“沒有感情”的塑料婚姻了。
最關鍵的是,當知道她隻是陸斯承衝動之下的替代品後,她真心覺得這段婚姻已經沒有維係下去的必要了。
一開始,她跟陸斯承或許真的各有目的。
可當蘇家瑤清楚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再也沒有辦法用平常心去對待陸斯承。
尤其,這個男人心裡還藏著另外一個女人。
她好嫉妒。
真的好嫉妒。
可惜她不是尹思穎,她隻是一個替代品。
蘇家瑤抬手抹臉,滿掌心的手,沾濕了她的整個手掌。
她身後不遠處,青山會館內開出來一輛黑色賓利。
可惜,與她走的方向相反。
車子越來越遠,直到兩人在各自的眼中都變成了一個極其微小的黑點。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了。
蘇家瑤站定腳步,仰頭看向天空,眼神空洞而悲傷。
豆大的雨滴朝她砸下來,蘇家瑤下意識眨眼,雨水落到眼睛裡,混著淚水一起往下流。
這場雨來得急,又收得快。
隻短短分鐘就收尾了。
可蘇家瑤依舊被淋濕了身子。
她抱住自己蹲下來,像個嬰兒似得,用細瘦的胳膊圈住自己,遠遠看上來小小一隻,像一隻被淋濕了羽毛的小天鵝。
黑色的濕發貼著脖頸和後背,蘇家瑤將臉埋入臂彎裡。
四周安靜極了,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隻有雨滴從樹葉上落下砸入水窪“噠噠”聲。
這次,再也不會有人撐著傘出現在她麵前,替她披上那件帶著雪鬆香氣的西裝外套,然後問她。
“蘇小姐,你在這裡玩真心話,大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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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瑤在橫店的戲已經拍完了,馬上就要轉到南市那座老山去了。在出發前,蘇家瑤有一天的時間回來收拾衣服,聽說那裡的山上有些冷,薑少臣讓蘇家瑤多帶點厚衣服。
蘇家瑤歪頭倒在被褥裡,眼淚流下來浸濕了枕麵。
手機已經沒電了,她也沒有充,隻是那麼睜著眼,怔怔地盯著黑洞洞的被窩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動了動,然後又換了一個姿勢,眼淚又從另外一邊往下淌,再次在枕麵上凝聚成一灘小小的水漬。
心臟窒息般的難受著,頭腦也昏沉,可蘇家瑤知道,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她艱難起身,把手機插上電。
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刻,蘇家瑤的心臟也跟著下意識揪緊。
這次,她謹慎的詢問朋友要了一位律師的微信,請人草擬了一份離婚協議書,然後使用同城快遞送到她這裡。
半個小時後,快遞到了,蘇家瑤站在衛生間裡,用餐巾紙擦乾淨臉上的淚,然後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擦乾手,眼睛紅腫的嚇人,蘇家瑤雙手按住眼尾,平緩了一會兒後,抽出那份離婚協議書,慢慢的看。
眼眶又開始發熱,蘇家瑤仰頭,用力吞咽,等了一會兒,眼淚吞回去了,她才繼續。
蘇家瑤從臥室裡找到筆,然後將離婚協議書攤開在桌麵上。
四周安靜極了,偶有車輛鳴笛聲衝入耳膜之中。
蘇家瑤深吸一口氣,筆尖對準某處,僵持了大概有分鐘,終於落筆,端端正正寫上個字:蘇家瑤。
簽完字,蘇家瑤就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她頹然地伸出雙手按住桌子邊緣,盯著自己的名字,眼前再次模糊。
為了不讓自己的眼淚打濕離婚協議書,蘇家瑤趕緊偏過了頭。
她伸手捂住臉,蹲在地上,任由眼淚浸濕指縫。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空了一塊,那裡多了一個小小的黑洞,不停的有風從裡麵灌出來,隻要稍稍觸碰,那風就吹濕了眼眶,讓人無緣無故的落淚。
五分鐘後,蘇家瑤站起來,腿有些發麻,她勉強挪了幾步,然後重新去洗了把臉,開始收拾東西。
陸斯承不常來,東西不多。
蘇家瑤收拾了兩件他的衣服之後,看到放在櫃子深處的那個絲絨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打開,是那套古董翡翠。
安靜又優雅地被置在盒子裡,散發著瑩潤的貴氣光澤,跟這個逼仄的家完全格格不入。
蘇家瑤伸手想最後觸摸一次,卻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手指頹然落下。
她將衣服重新掛回衣櫃裡,走回到書桌前,抽出便簽紙,拿出黑色水筆。
【你的東西自己來收吧。另,你送我的東西在衣櫃裡,物品貴重,不敢郵寄,請自取,麻煩了。】
蘇家瑤將便簽紙貼到離婚協議書上,然後一起封進文件夾,最後喊了同城快遞,將東西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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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票定在了今天晚上八點。
蘇家瑤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等小助理來接她。
小助理開著車到樓下,發微信給蘇家瑤說自己到了。
蘇家瑤提著行李箱站在房子裡,最後看一眼手機。
沒有消息。
而那份文件已經在個小時之前送到了。
蘇家瑤不知道陸斯承是沒有收到,還是覺得像這樣不重要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他開會、簽合同、辦項目重要。
反正,不重要了。
蘇家瑤垂下眉眼,收起手機,坐上小助理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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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承剛拿到從國外空運過來的十克拉粉色鑽戒,就收到公司有事處理的消息,便讓範淩趕來了公司。
男人坐著專用電梯上去,前台不敢喊陸斯承,便小小聲的喊住範淩。
“範特助,這裡有一份文件是給總裁的。”
範淩腳步一轉,隨手接過文件瞥了一眼,突然麵色一變,趕緊疾奔過去,將東西遞給陸斯承。
“先生,太太寄來的東西。”
文件夾並非透明,看不到裡麵的東西,上麵卻有寄件人的姓名。
陸斯承略微訝異,他抬手接過,修長的手指打開纏繞著的白線,一圈一圈地解開。
電梯勻速緩慢上升,陸斯承神色平靜地取出了裡麵的東西。
男人掃過一眼這份離婚協議書,麵色瞬間陰沉下來。
陸斯承眼神駭人,他抬手撕下那張字跡秀麗的便利貼握進拳頭裡,然後一邊按電梯,一邊給蘇家瑤打電話。
蘇家瑤坐在保姆車裡,看著手機上跳動著的號碼,沉默了一會兒後,按斷。
那邊沒有再打過來,而是發了微信。
L:【在哪?接電話。】
蘇家瑤忍著指尖的顫抖,眼眶又不自覺的開始發紅。
蘇家瑤:【在去機場的路上。】
那邊迅速秒回。
L:【等我。】
蘇家瑤深吸一口氣,繼續打字。
蘇家瑤:【陸斯承,我們離婚吧。】
然後,蘇家瑤刪除了陸斯承的微信,也拉黑了他的電話號碼。
做完這一切,蘇家瑤仰頭往後座上靠,眼淚順著眼尾往下滑,直沒入鬢角黑發之中。
她伸出手,用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
跟雙眸接觸的那塊胳膊肌膚漸漸濕潤,變得滑膩。
蘇家瑤呼吸出來的熱氣也將胳膊染得濕潤。
她努力咽下喉嚨裡的哽咽感,然後偏頭,不想讓王萌萌看出什麼。
後座的蘇家瑤一如往常的安靜,隻是時不時有些奇怪的舉動。
“蘇老師,你不舒服嗎?”
蘇家瑤的胳膊還當著眼睛,她略微沙啞的聲音從後座傳來,“沒什麼,有點感冒。”
“哦,最近換季確實很容易感冒,幸好我帶了感冒藥,等到了機場我給你衝一杯感冒靈喝點。”王萌萌輕快的聲音略過蘇家瑤的耳畔,蘇家瑤聽了卻沒進腦。
她甚至無法回想起來王萌萌剛才說了些什麼。
她的世界被一層看不見的,厚重朦朧的悲傷籠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