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平默默收回視線,隻感覺頭突突的疼,謝延平既然在守衛城門,那就說明謝玉之還在皇宮裡麵,而且情況不容樂觀,否則定然不會隻留下少許人馬守門,帶著大部分士兵前去皇宮支援。
城門打開,有士兵出來收繳殘餘兵器以及同伴屍首,沈妙平弓身,悄悄往遠處走去,借著夜幕的掩飾將一名身死的晉兵屍首拖進了樹林。
沈妙平第一次碰死人,對方的身上還帶著些許餘溫,胸腹中箭,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盔甲滑膩膩的,不知是血還是什麼彆的東西。
“對不起……冒犯了……”
手忙腳亂的解下了他身上的盔甲,然後飛速把二人的衣裳交換,沈妙平帶好頭盔,從地上撿了把刀,又往臉上抹了兩把泥,悄悄混入了晉兵的隊伍裡。
他學著旁人,從地上背起一名晉兵屍體,然後放到了城牆根底下的板車上,沈妙平動作很慢,故意落了旁人半步,他見無人注意到自己,身形一閃,穿過城門隱入了一旁的街道中。
平常巡街還是有好處的,起碼沈妙平知道哪裡有小路,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追上謝延平的隊伍,街上現在空無一人,百姓將房門緊閉,就連最熱鬨的平康坊也是燈火寂然,一些商鋪甚至連門都沒來得及關,貨物散亂一地,像是遭受洗劫了一般,白日裡繁華的盛京如今成了死城。
謝延平的隊伍行進很快,但因著方才一番激戰,並沒有什麼隊形,有些人受了傷,隱隱落下了一段距離,沈妙平跑的很快,側身藏在巷口拐角,等他們跑過去之後,跟著隊尾前進,然後慢慢加速混入了人堆裡。
禮親王顯然蓄謀已久,手下豢養的私兵皆是身強力壯以一擋十的高手,另有一些忠臣良將率兵守住朱雀門,艱難擋住了他們的進攻,但皇城內的情形依舊不容樂觀,遠比城牆外的廝殺更加慘烈,到處都是逃竄保命的宮女太監,一派混亂。
天光逐漸大亮,雨勢漸停,經過一夜的奮戰,謝玉之這邊的兵士已經折損大半,孫桐步上石階,腳下滿是粘稠,他領著手下一步步踏入議政殿,聲色狠厲:“請陛下退位!”
皇帝一身戎裝,手上的劍身還滴著血,殺伐之氣儘顯:“亂臣賊子也敢在朕麵前口出狂言麼!”
謝玉之雙目冰冷,側臉滿是乾涸的血跡,身上銀色的盔甲也已經被鮮血浸透得看不出顏色,他握住手中長劍,將皇帝護在中間,氣勢攝人,一字一句冷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孫桐雖占了上風,臉色卻算不得多好,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攻下了皇城,可謝玉之硬是帶著那麼點人把自己耗了一夜,禮親王尚未攻入皇城,縱然對方現在已是強弩之末,他也不敢貿然開殺自損兵力。
孫桐又往前逼近了幾步:“謝將軍,你是難得的將才,何苦為了一個不相關的人付出性命呢,倒不如棄暗投明,我保證你風光如昔,折損此處豈不是可惜了。”
三公子謝平之也通曉武藝,他被昌國公逼著披甲上陣,臨到頭來見情勢不對,又想棄兵逃跑,最後被孫桐一劍斬於馬下。
謝玉之冷冷看著他,並不言語,譏諷之意儘顯,孫桐被他瞧的惱怒,揮劍斬落一旁的燭台,劍尖直指皇帝,狠聲道:“給我殺!誰能取了狗皇帝和謝玉之的項上人頭,本將記他大功一件!”
他話音剛落,隻聽外間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眾人都嚇了大跳,沒過多久就聽一陣殺聲逼近,孫桐驚駭異常的望去,卻見謝延平已經率領兵馬趕來支援了,對方騎於馬上,手中拎著一個東西,順著用力一擲,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孫桐腳邊,他定睛一看,竟是顆血淋淋的頭顱。
謝延平對著眾人高聲道:“叛臣禮親王已死,首級在此,爾等速速投降,降兵不殺!”
孫桐身後的士兵聞言一片嘩然,皇帝見狀上前一步,威嚴的目光環顧全場:“朕知道你們是受人蠱惑,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放下兵刃投降,朕對趙家列祖列宗發誓,降兵不殺!”
謝玉之視線一一掃過對麵諸人,其中有不少都是謝家舊部,他將長劍收入鞘中,表明態度,而後退立於皇帝身側,一字一句沉聲道:“降兵不殺——!”
“當啷”一聲輕響,不知是誰的兵刃先落了地,就像是一個預兆般,緊接著接二連三的人都扔了手中兵刃,孫桐左右環顧一圈,目眥欲裂:“你們瘋了嗎?!快給我把兵器都撿起來!撿起來!老子叫你們撿起來!他們說的話不能信!不能信!”
他狀若瘋癲,踢翻了周圍好幾個投降的兵士,最後猶覺不夠,惱怒至極的就要動手砍人,就在此時,一道箭矢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陡然響起,眾人隻聽嗖的一聲悶響,孫桐身形忽然一僵,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最後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他雙目圓睜,喉間赫然插著一根羽箭,尾翼還在微微顫動。
眾人順著看去,隻見謝玉之張弓搭弦,隻不過這次箭尖對準的卻是那些尚未扔掉兵器的叛眾,他們一怔,清晰感受到了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殺氣,不由得慌張的麵麵相覷。
謝玉之搭弦的指頭鬆了一根,箭尖閃著寒芒,無聲壓迫人心,終於又是一陣當啷響聲,餘下的叛將扔了手中武器,嚇的直接跪地,齊齊對皇上俯首叩拜:“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啊!”
隻說降兵不殺,卻並沒有說不罰,皇帝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人把他們拖了下去,等待他們的或是脊杖一百,或是流放千裡,總歸不是什麼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