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梧仿佛早知道他會這麼說,聞言深深低下頭去,半個字不言語,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欄杆,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泄露了內心的情緒,最後一下直接震得整個鐵門都在嗡嗡響。
“不值當——”
蕭鳳梧掌心紅了大片,他忽而抬眼望著秦明月,裡麵暗藏的神色竟有幾分駭人,一字一句,投石入水,激起水花無數:“當初讓人把你趕出蕭家的,是我。”
“你幾年顛沛流離是因我而起,斷指之痛也是因我而起……”
“你不必陪著我死,不必陪我這樣的人死。”
秦明月聞言似乎懵了一下,麵上神情凝固,還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蕭鳳梧不說話,他知道,秦明月聽懂了。
世人實在奇怪,得到時不珍惜,失去後又悔恨,終其一生,仿佛定要留一個遺憾在心頭,才算品得人生五味,蕭鳳梧心想這或許是二人最後一次見麵了,怎麼就成了這幅場麵呢。
他從欄杆裡伸出手,抓住秦明月冰涼的腕子:“明月……”
秦明月臉上血色漸漸褪儘,寡白一片,一雙眼愈發顯得漆黑幽深,讓人不敢對視,他渾身緊繃,卻在不住顫抖,薄弱的身形站在陰暗的牢獄裡,弱得仿佛一陣呼吸就能消弭於無形。
秦明月隻覺得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連推開蕭鳳梧都做不到,隻能被他緊緊攥著,許久後,漂亮的鳳眸染了猩紅,說出的話卻帶著顫音,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一直在騙我?”
往日咳金啖玉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回答隻有一片靜默。
秦明月譏諷的扯了扯嘴角,僵硬無比,卻是在笑自己:“……你不過將我當一個玩物,愛時捧在手心,厭了便丟到一邊……我高看自己了,我不過是個下/賤的戲子,難道還真能指望你喜歡我不成?”
“你一直拿我當傻子耍……”
有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淌過尖瘦的下頜,然後沒入衣襟。
秦明月已經有很多年沒哭過了,他顛沛流離的那些年,什麼臟活累活都做過,彆人剩下的餿飯也吃過,可他從來不哭,他知道,眼淚沒有用,隻能咬著牙往上爬,堪堪才熬到今天這個位置。
蕭鳳梧有很多話都存在心裡,想說,卻又覺得此時不該說,隻緊緊攥著秦明月的手,啞聲道:“我從不曾覺得你下/賤,也不曾將你當做玩物……”
是喜歡你的,
隻是這份喜歡,來的太晚。
從前富貴時高朋滿座,落魄了,會站在蕭鳳梧身邊的,唯有秦明月一人而已,若說心中沒觸動,是假的,隻是平日麵上不顯,也不願去想。
“砰——”
秦明月忽而一拳重重錘在了欄杆上,勁道極大,發出轟的一陣嗡鳴聲,那鐵欄上的倒刺刮破皮肉,手落下時,有蜿蜒的血跡橫流。
秦明月眼底赤紅一片,憤怒瞪著蕭鳳梧:“不必再說這些虛情假意的話!”
蕭鳳梧一怔,鬆開他的左手,轉而想去看那滴滴答答落著血的右手,卻猝不及防被秦明月攥住手腕,然後手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齒端嵌入血肉,實在是痛極,秦明月帶著吃血喝肉的恨意,像是要活咬下他一塊肉來。
尋常人估計早就痛叫掙紮了。
蕭鳳梧卻希望越痛越好,
讓自己死都彆忘記這個小戲子。
天上的月亮在海棠樹梢,人間的月亮在他懷裡,蕭鳳梧沒辦法再攬他入懷,隻能隔著冰涼的障礙,透過狹窄的縫隙,望著秦明月,目光寸寸巡梭,織成一張綿密的網。
許久後,秦明月終於鬆開他,臉上滿是淚痕,唇角帶著殷紅的血跡,眼中恨意不減。
蕭鳳梧伸手替他擦掉臉上的淚水:“明月,如果我能活著出去……”
話未說完,秦明月冷冷偏頭,避開他的手,後退幾步,然後當著蕭鳳梧的麵,將那張寫著劇毒藥方的紙撕成了碎片,陰聲道:“你就該在這裡好好熬著,熬到上斷頭台的那一天。”
紙碎成千萬片,緩緩落在地上,秦明月看也不看他,轉身離去。
蕭鳳梧還維持著剛才那個替他拭淚的姿勢,手僵在半空,許久才緩緩收回去,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卻莫名讓人覺得失魂落魄。
蕭家兄弟前半段在看戲,後半段則嚇的不敢出聲,這二人一個錘門錘得鮮血淋漓,一個被咬傷得血流如注,事態反轉得猝不及防,實在比衙門上刑還猛。
周遭靜悄悄一片,許久後,蕭鳳鳴動了動,對蕭鳳梧乾巴巴的勸慰道:“那個什麼,十六啊,看開點吧。”
蕭六哥聞言,直接笑出了聲,樂的不行:“看開什麼看開,這叫活該,誰讓他到處惹風流債來著,老太爺當初叫你跟這小戲子斷了,我還當你真的斷了呢,原來還沒舍得撒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