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見。
“你再說一遍。”他微微眯起眼。
“我什麼都沒說。”她嚇了一跳。
“都寫臉上了。”
他指了指她的臉。
“……”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臉。
天黑之前,薑鶴到小炒店,在顧西決嗤之以鼻的不耐中打包了晚餐。
出來的時候天就完全黑下來了,月亮掛在雲層後麵。
顧西決陪著薑鶴到了李子巷,哪怕是黑暗中,她也輕易找到了那棟熟悉的破舊樓房,對於這裡的熟悉度讓她自己都微微詫異。
站在樓梯口,她回頭看了眼顧西決。
少年將她的書包隨手往台階上一放,站住不動了,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後,說:“我去找個地方吃東西,你好了給我打電話。”
停頓了下,補充:“彆太晚,超過八點半我就上去抓人。”
薑鶴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人還是有一點體貼的,她糾結了一路,很怕見到韋星濤,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這兩人就先一個眼神不對打起來。
“我很快下來。”薑鶴說。
說完,她轉身上樓。
韋星濤在家。
敲響門後,好一會兒他才把門打開,那橙色的光從門縫裡灑在她的臉上,屋內還扶著門把手的少年愣了愣,而後淡道:“是你啊。”
他讓開了些,讓薑鶴進了屋,她站在門口就聞到了泡麵的味道,果然看見茶幾上擺著個剛泡的泡麵,上麵還壓著一盒煙。
“就吃這個?”
“不然呢?一個人怎麼吃不是吃?”
薑鶴把她帶來的外賣打開,猶豫了下,還和前幾日一樣,在韋星濤各自占據茶幾兩邊,吃飯。
“聽說上次停電出了點事,”韋星濤伸手把泡麵推開,打開一盒米飯遞給她,“你沒事吧?”
“嗯,樓下的鄰居打小孩,我報警了,”她說,“顧西決來接我了。”
聽到顧西決的名字,韋星濤隻是打開外賣盒的動作頓了頓,但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看上去也不太驚訝……大概他也早就對顧西決知道薑鶴在他家裡這件事心中有數。
他把手裡的筷子遞給她。
兩人默不作聲地吃了一會兒飯,本來他們的話題就不太多。
隻是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尷尬,就是好像他們都知道薑鶴今天這次登門拜訪是為了什麼……過了一會兒,當薑鶴吃飽了開始低著頭認真數碗裡的米飯時,韋星濤也放下筷子。
往後倒了倒,少年一臉慵懶,打開了話匣子:“不是讓你彆回來李子巷了嗎,今天又是為了什麼?”
“回來給你送住宿費,”薑鶴半真半假地笑著說,“謝謝你那時候收留我啊!”
她說著,掏了掏口袋,把那折疊得很好的五百塊放在桌子上。
韋星濤看著那錢,沒有動,也沒有拒絕。
薑鶴屈指敲了敲桌子:“你最近怎麼樣?”
“跟著陸鸞做事。”點了隻煙,開口時有些沒頭沒尾,他半闔著眼,“陸鸞你應該不知道,顧西決肯定知道,連榮街的人,他姐姐在七星區又買了一條街的商鋪,又新開了很多場子,需要維持秩序。”
新買了一條街的商鋪?
一條街?
買商鋪還能以“一條街”作為計量單位?
薑鶴猶豫地看向桌子上那五百塊錢,心想,都怪顧西決,她要被人看不起了!
“陸鸞叫我去幫忙,給我了一些新場子的股份。”韋星濤說。
薑鶴不太懂這些,所以她沒搭腔,隻是抬眼看著他認真地聽著,過了會回過味來:“場子?”
韋星濤愣了下,然後反應過來,薑鶴這種乖乖牌,哪裡懂這麼多街頭上的黑話。
“就是夜場,夜店,ktv之類的……但都是正經生意,”韋星濤輕笑了聲,“陸鸞也是有病,他說分紅可以照拿,但要我白天先好好讀書,晚上再過去幫忙……因為他姐姐喜歡讀書好的孩子。”
薑鶴“哦”了聲。
吞雲吐霧間,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模糊。
“我馬上就會有錢,”他嗓音很淡,“然後離開這裡。”
這話像是在同她講,其實也更像是自言自語。
薑鶴聽到韋星濤說會離開李子巷,最初有一點點驚訝,但他的聲音聽上去不期待也不厭倦,隻是平鋪直述……
“怎麼突然去了七星區?”她問。
“沒怎麼,”他簡單地說,“突然不想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而已。”
薑鶴不知道是什麼讓韋星濤決定要開始一些新的人生,她隻是覺得這樣也很好,抬起手將耳邊的發挽至耳後。
想了想,她又問了一個今晚來到這裡,她最想問的問題。
“韋星濤,你一直一個人。”
“嗯,”咬著煙屁股的少年微微一笑,含糊反問,“怎麼?”
“……你有沒有想過,偶爾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找上門來,跟你說對不起,希望你原諒他們,你會怎麼辦?”
韋星濤沉默了,仿佛這個問題難到他。
過了一會兒,他嗤笑著,帶著慵懶的雙眸對視上薑鶴,說:“我不知道,這種事沒發生過,誰他媽知道當時的情況,和當時的心情……我從來沒做過這種假設,也從來不說‘如果’。”
“跟著感覺走,薑鶴。”煙霧繚繞後,少年的聲音很淡,“打斷骨,連著筋,血緣這種東西斷不掉,但是它也不能綁架你去做任何事……我說過,並不是所有的父母生來就是合格的父母,他們也可能終其一生學不會如何做好這件事。”
她動了動唇。
又聽見他說。
“給不給機會,有沒有耐心,都可以。你的任何決定都不會有人責備你——做錯事的人會不會得到原諒,自古以來都有兩個答案,它不會因為做錯事的一方是父母,就變得答案單一。”
窗外有秋風吹過,從破舊的窗子吹進來,拂過那依然邋邋遢遢的窗簾,室內有些冰冷。
薑鶴坐在茶幾後麵,伸手打開了那個放置在一旁的電暖爐,她有點冷,所以整個人縮到了火爐後麵。
紅色的燈管將她的臉照的紅撲撲的,她盯著屋子內一處斑駁發呆。
——她以後可能會想念這裡。
這個想法最初鑽入腦海裡,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韋星濤說準備出門去七星區那邊了,意思是就是讓薑鶴先走。
薑鶴也不多留,磨磨蹭蹭地關了電暖爐站起來走到門口,換鞋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坐在那張破舊沙發上的少年……後者懶洋洋地坐在那裡,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抬頭衝她笑了笑:“五百塊收下了,看來我家比招待所值錢一點。”
他雙腿一蹬站起來。
“樓道暗,送送你。”
她將她一路送到樓梯口。
她下了幾個台階,忽然又聽見他喊她的名字。
“小炮仗,”少年半邊身體隱藏在樓道的陰影中,聲音有些突兀,“你想過以後要上哪個大學沒?”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不知道啊,”站在樓梯上,薑鶴回頭衝他笑了笑,“可能是江市醫科大吧。”
江市醫科大,985、211工程,坐落於江市北邊,全國最好的醫科大學。
依靠在牆邊的少年沒說話,擺了擺手,示意她走吧。
薑鶴衝他點點頭,身著江市一高校服的身影逐漸被吞噬在樓道的陰影中。
這是薑鶴最後一次和韋星濤說話。
後來,對於這個人,她隻是偶然聽聞到他的名字出現在彆人的嘴巴裡。
聽聞韋星濤確實搬出了李子巷,住在距離瀾景花園不遠的一個中檔小區,小區不會停電,禁止叫賣收破爛,有物業,有電梯。
也曾經在路過五中的時候遠遠看見過他,少年身穿校服走在一群同齡人的中間,乍一看不太起眼,其實又有點惹眼。
他的頭發剪得很短,看上去很精神。
和身邊的人說著什麼的時候他笑了起來,站在斑馬線旁的紅綠燈下,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裡,看著像是很溫暖的樣子。
薑鶴並不知道她和韋星濤算不算是朋友。
她背得下他的手機號,吃過他請客的豆腐花。
她想,大概算是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韋星濤正文殺青,今天也是想騙眼淚的愛你們的象哥
繼續送紅包,季榜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