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鶴牽著顧西決的衣角, 喝著他買的草莓牛奶,如同生活不能自理地一路回到家門口。到了有遮風擋雪的地方, 她扔了手裡的空瓶子, 開始過河拆橋。
“顧西決, ”她問, “所以剛才那幾個小混混是你安排的演員嗎?”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愣了下, 下意識地反問了句“什麼”,也許是天太冷了妨礙思考, 他有點沒能跟上她的腦回路。
“演員呀!”她眨眨眼, 說話的時候還散發著奶香的,帶著一股“是的沒錯隻有我薑鶴才會這樣自戀”的自信, “你是不是為了跟我約會, 進便利店的時候打電話安排了幾個演員, 和你合演剛才那一出?”
“……”顧西決沉默了下, 掀起眼皮子看了眼麵前的小姑娘, 如驚雷般發現她是認真的。
她的腦子大概真的隻有在學校的那張課桌前才會有智商上線的時候, 其他的時間基本處於關機休眠狀態……也許這就是她在學習時效率比彆人高很多倍的根本秘訣:但凡學習無關的事,通通不用腦子。
“你覺得像嗎?”他伸出手,慈愛地給她拍身上、頭發間落下的雪花, 目光落在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尖上。
“挺像的, 剛才那個被你踹了一腳的人, 飛得太誇張了。”
“我現在把你扔出去,你可能飛得比他還遠,”他的聲音依然溫柔仁慈, “想試試嗎?”
“……”撇了眼麵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她閉上了嘴,等他把行李箱搬上小台階,又牽著她的手往上走,她才用凍得有點發僵的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
顧西決回頭看她,她衝他笑了笑。
他歎了口氣。
“邀請自己的女朋友約會還要演戲,你覺得這邏輯說的通嗎?”他手一使勁,把她拎上台階,“我不是名正言順,嗯?”
她“嘻嘻”笑,生怕真的被他拎起來扔出去飛出五米遠……踮起腳飛快地親了他唇邊一下,留下一個帶著草莓牛奶味的吻。
“名正言順,名正言順。”她狗腿地說。
“明天跟我出去嗎?”
”我的整個寒假都是你的。”她嬌羞狀。
顧西決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抬起手獎勵似的拍了拍她的頭頂表示他對這個答案的無比滿意,正想說什麼……
從旁邊傳來個被凍得哆哆嗦嗦還有點尷尬的聲音。
薑梟:“你們好了沒有,我要吐了。”
顧西決伸手去敲了門,然後在裡麵傳來逐漸走近的腳步聲時放開了薑鶴,兩人各自閃到一邊,規規矩矩都站著如同大家都是站在這等公車的路人。
來開門的是白女士,她似乎並不意外薑鶴出現在門外,隻是相比起站在門外的兒女,她似乎更在意某些禮節地先和顧西決打了個招呼,說了一些比較親近的客套話,比如麻煩你了,大晚上的送他們倆回來。
顧西決語氣平靜而禮貌地和她寒暄。
薑鶴扶著自己的拉杆箱站在門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尷尬。
她忍不住去抬頭看顧西決,想到上一次他們幾個站在一起說話還是警察局,她和白女士大吵一架,吵到山崩地裂……
現在卻非要假裝無事發生,一切都很和諧的樣子。
因為有大人在,她又不能多說什麼,隻是站在門裡白女士的身後,低著頭的時候,有感覺到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她的身上……
她始終沒有抬頭。
和在外麵囂張跋扈的樣子判若兩人。
腦袋上的房梁像是風水先生特地為她擺的一座雷峰塔,踏入這扇門,她整個人的靈魂都開始不在軀殼裡,茫然又放空。
隻有在顧西決與白女士寒暄完畢要道彆的時候,她卻突然飛快地抬起頭,插嘴說了聲:“晚安。”
聲音不太大,幾乎要被吹散在寒風裡,凍結。
已經走下台階的少年卻聽見了,他幾乎是立刻地轉過身來,在台階上燈光已經照不到的地方,他回頭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站在門邊,不自覺一隻腳跟著踏出門檻的小姑娘。
她深褐色的瞳眸亮晶晶的,望著他在的方向,仿佛又回到了剛才站在門外,偷親他唇角時的靈動。
黑暗中,薑鶴覺得顧西決大概是衝自己笑了笑。
於是她也衝他笑了笑。
*
薑鶴轉身進屋,從自己熟悉的角落裡拿出拖鞋換上,她聽見家裡的大門在她身後被“呯”一聲關上,穿拖鞋的動作頓了頓,卻沒有回頭。
“薑梟,晚上吃什麼了?”
“哥哥做了黃燜雞,涼拌菜,還有米飯!”
“是嗎,哥哥手藝怎麼樣,吃飽了嗎?”
“吃飽了。”
“你不要穿那雙拖鞋,不是有冬天的拖鞋嗎,家裡一樓的地暖壞了冷的很,穿厚點,寒假第一天就感冒了你還怎麼過年?”
“哎呀!”薑梟到底還是年紀小,對空氣中凝固的尷尬沒有絲毫察覺,在流水賬似的對話中他不耐煩了,扔下一句“我上樓洗澡了”,隨便穿了雙拖鞋逃似的上樓去了。
薑鶴轉身把自己的拉杆箱從玄關裡拖上來,剛拖到木地板上,就聽見身後的白女士說,外麵的雪地滾過,今天才擦的地板。
她鬆開拉杆箱,往玄關牆邊一扔,轉身走進客廳裡。
客廳裡確實很冷。
“薑鶴,”白女士跟在她身後,大概是沒話找話,“期考怎麼樣?”
薑鶴頭也不回:“……還可以。”
“能拿第一嗎?”
“不拿第一會死嗎?還是家裡很流行那種不是第一就等同於最後的說法?”
兩人前後腳地走入客廳,薑鶴站在樓梯邊,白女士則不急不慢地在沙發上坐下來:“薑鶴,我隻是想和你談一談,你不要說話夾槍帶棒的,就不能好好說嗎?”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此時一隻腳已經踩在了樓梯上,因為這話硬生生地停下了上樓的步伐……她轉頭看著坐在客廳上的中年女人,保養得益,她看上去也就像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哪怕是穿著睡衣也優雅精致的樣子。
哪怕同年齡的明星來了,氣質也不一定比得過,她像白領,像電影明星,像大學裡的教授……
就是不太像個合格的母親。
她停頓了下:“你想說什麼?”
“讓你和顧西決訂婚是我提議的,”白女士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反對,我一直以為你是可以接受他的,現在看來,你至少願意讓他進你的家門,陪你吃頓飯。”
“你是來跟我說你的決策英明的嗎?”薑鶴想了想,“那大可不必。”
“不。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也試圖給過你你想要的東西,想過討好你,想過讓這個家變得和平。是你不要,明明就是你想要的,但是隻要我主動遞出來給你,你就會拒絕。”白女士站起來,走近了薑鶴,她看著那雙和自己幾乎如出一轍,卻泛著陌生疏遠目光的深褐色眼睛。
“你知道你多難討好嗎?”她問。
薑鶴陷入沉默,她心想,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任何人討好她。光這件事來分析,可能她也有錯。
“因為上次在警察局的事,你爸爸對我也很生氣,他認為我們應該談一談,消除誤會。”白女士終於說了出來她的目的,“我們不要把這個家搞到雞飛狗跳。”
“薑梟也是期末考試回家,”薑鶴突然開口,“你問他的第一句話,是問他今晚吃了什麼。”
白女士聞言,微微停頓了下,看著有些疑惑地皺眉:“你們不是一起吃的嗎,問他就等於問你了,有什麼區彆?”
就是這種下意識認為,你認為的,所謂沒有區彆。
薑鶴默默地想。
“更何況他才小學,而你是要高考的人。”白女士補充。
“‘他才小學‘,我小學時候,因為停電沒寫作業得到的是什麼?”薑鶴後退了一步,“你把我關進房間裡,不許我吃晚飯,讓我以後都不要再去讀書的時候……你想過當時我也隻是小學嗎?”
有些話題就不能提。
一旦提起,氣氛就立刻變得奇怪而緊繃。
“薑鶴,我承認那個時候對你的關心不夠,也有些做的過分,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如果你為這種事一直記恨著……”
“那個時候,我病了!”她提高了聲音,打斷了白女士的“但是”。
“我跟你說了,我聽不了課,我看不下書,同學講話我根本聽不懂,哪怕我很認真的在聽他們說話,我睡不著覺!我頭發掉的像得了癌症!我說,我病了!”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隻有八歲,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病叫‘感覺性失語症‘,也不知道這種病為什麼來怎麼樣才能好,但我想自救,我向你求救,可是那時候唯一能夠救我的人……”
她緩緩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才帶著近乎於麻木空洞的情緒繼續說:“你對我說,‘薑鶴,你要懂事,不要矯情’。”
她說完,轉身踏上了樓梯,木頭樓梯在她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音,就像是她一腳踩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