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人類醫生注視的這一刻, 繆宣突然就想到了零號病人的雙眼。
零號有著溫雅少年的外貌,他的雙眼是純淨的黑色,乍一看會讓人聯想到流過竹林的潺潺山澗,翠葉落在溪水上打著旋兒,被水麵下的紅鯉追逐嬉戲。
假如不聯想他的真實身份,這雙眼睛當真是活潑又動人,叫人見了就喜歡。
但是楚恒的卻不一樣,他的眼眸像剔透的琥珀,寧靜而冷清,帶著幾分閱儘世事後苦難皆儘沉澱的意味。
可以說正如了琥珀的由來——鬆柏滴淚, 千年滄桑。
而繆宣之所以會產生聯想, 正是因為兩人的雙眼都是一樣的澄澈明淨,一樣的清清淩淩。
難以想象鬼蜮中難掩凶性的鬼怪, 和手中掛著無數人命的人都能有這樣的雙眼。
手術室的燈光變成了綠色,宣告了醫生們短暫危機的結束。
被手術“搶救”了的病人已經被護士們推去了住院大樓。
人類醫生成功完成了手術, 一點便宜都不讓小護士們沾,她們隻能指望住院大樓裡有驚喜。
楚恒慢悠悠從手術室中走出,他邊走邊脫下白大褂,這一件白大褂上已經沾染了紅紅白白黃黃的腥臭液體,肮臟異常。
高大沉靜的男人一步步從手術室中走出,逐漸接近了繆宣。
楚恒突然伸手搭在繆宣的肩膀上:“借過。”
繆宣愣了愣。他可以躲開楚恒的搭肩, 但是他卻並沒有避讓。
楚恒很快就收回了手, 他的動作那麼自然, 仿佛就是合作多年的醫生與護士長在手術後的彼此致意。
兩人背對著對方, 繆宣仍然站在原地,楚恒則大步走向走廊儘頭的衛生間。
背對著繆宣的楚恒微微皺起眉心,似乎是遇見了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
手術室中,幾個三個與楚恒一起縫過屍體的男人紛紛學著楚恒的樣子,脫下手套和口罩,扔掉腥臭的大褂,而角落裡的孫建平扶著牆站起身,神情仍然有些恍惚。
他並沒有參與“手術”,另外兩個男人看著他的目光已經不那麼友善了,隻有鄭金龍還會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鼓勵他。
楚恒的冷靜與反擊成功讓他在五個人中確立了頭領的位置,兩個男人追著他去了衛生間,而鄭金龍也帶著孫建平走過了走廊。
幾分鐘後,楚恒清理了一遍自己,走出了衛生間。
協和慈愛醫院中沒有鐘表,他瞥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一點就是午飯開始的時間點。
楚恒抬起頭,看著護士們:“下午還有手術嗎?”
嬌小的護士噘著嘴:“今天隻有一台,下午的時間你們自由支配。”
她的不情願是這樣明顯,繆宣甚至能聽到周圍小護士們的竊竊私語:
“好可惜啊,今天沒有了……”
“真是的,天台的門怎麼就鎖上了。”
“就是啊,我們這麼大一座醫院,連急救病人都沒有了!”
天台的門關上了嗎……
繆宣問身邊的護士:“今天沒有病危患者了?”
小護士:“是的呢,今天隻能夠有一個。”
繆宣明白了。
並不是這些護士們不想再來幾個病人,而是她們在第一天隻能製造一個。
製造需要手術的病人應當並不隻有相約頂樓解千愁一種方式,隻不過今天的額度已經滿了,下午的時間屬於醫生們。
午飯就是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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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大樓的五名醫生在走出大門,見到天空的那一刻,恍若死刑犯得到了赦免。
鄭金龍鬆了一口氣,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小兄弟貴姓?哪裡人?”他走到楚恒身邊問,“這麼厲害應該走過不少鬼蜮了吧?”
“免貴,姓楚。”楚恒簡練地回答,“算是。”
楚恒在手術台上的表現不僅讓他驚訝,同時也帶給了他深深的忌憚。
和那些被官方宣傳洗了腦,相信合作能逃脫的新手不同,鄭金龍是知道一些鬼蜮會逼迫人們內鬥的。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他才會選擇孫建平作為室友。
鄭金龍為什麼要如此照顧一個嫩生生的年輕新人呢?不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墊背的嗎。
孫建平是一個成年男人不會太拖後腿,同時他也是在校大學生因此沒什麼社會經驗,再加上第一次來鬼蜮——簡直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這一次鬼蜮要求的時間太長了,整整一個月三十天,而且第一天就是強度這麼高的考驗。
鄭金龍內心難掩恐懼,他雖然走過幾次鬼蜮,但走的都是官方公布了情報的E級彆鬼蜮。
這一次和前幾次完全不一樣,這一次他是被新誕生的鬼蜮強迫著拉扯進來的,就目前得到的信息所知,這個鬼蜮最低也是A級的。
鄭金龍再膨脹也知道這個凶險的鬼蜮他一個人是過不去的,他不得不依仗這個姓楚的。
據他所知,現在有許多不要命的瘋子專門追逐著新生鬼蜮探險,京市那邊甚至有了官方的相應組織,姓楚的很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員。
當然第一次通過新生鬼蜮無疑會得到莫大的好處,但是普通人對鬼蜮那是避之不及,哪有人拚了命也要去闖沒有任何情報的新鬼蜮?
這些人在鄭金龍的認知裡,就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