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潔白的石磚上起身,瘋了一樣跑過來,此時連瑰麗的日輪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他隻想把他的弟弟從那池水中撈起來。
繆宣知道此刻自己狼狽至極,但這個身體要崩潰了,而且崩潰的速度會很快,他要儘可能投入更多的精神力。
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但繆宣根本沒精力去思考去傾聽,他想也不想:統統!交控製!
係統從怔然中回神,下意識服從了命令,他大聲回答:【是!】
無形的小桃心被係統甩出,準確地落到了台階下年輕的君王身上,一股無形的力量控製住了他,他站在那裡動彈不得。
於是巴爾德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黑發男人七竅流血,鮮血漫湧下,唯有金色紋路更加鮮豔。
——在他終於能動彈的時候,那具身軀也倒下了。
濃稠的鮮血染紅了澄澈的聖池,順著純白的階梯流淌。
巴爾德爾撲上去,當他把那人抱住時,發現他微微合著雙眼,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而取而代之的,是明亮至極、甚至有些灼人的巨大日輪。
這日輪緩慢地上升,有無形的力量托舉著、保衛著、控製著它,它耀眼奪目,幾乎要將這日輪雲池中的所有事物都映成金色。
他懷中的人睜開了雙眼,純黑的眼瞳中是最後一縷光,他笑道:“哥哥,永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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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輪在上升。
這嶄新的太陽無視了所有的建築物,它穿脫一切障礙,緩慢又堅定地升起。
明亮的光輝從潔白的樓梯中晃過,然後照射入祈禱室內。
王太後背對著大門,在突然間,金光從她身後升起,耀眼奪目地照亮了這個巨大的空間。
所有人震驚地望著那個從下而上升起的太陽,此時此刻,不論是疑惑恐懼的修士,憤怒無奈的主教,厭惡暴躁的大臣,茫然麻木的騎士,驚惶無錯的侍女……所有的人都被這光芒籠罩,一切都成為了瑰麗的金色。
他們全部失去了語言的能力,武器紛紛從人們手中墜落,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日輪”,虔誠的信徒們紛紛跪下,巨大的喜悅衝擊著他們的腦海。
那是新的日輪啊!
即使是從未登上過聖閣的人也能認出它,隻需要一眼就夠了。
誰會認不出日輪呢?
王太後震驚地回身,看著這冉冉升起的太陽,明亮的光芒灑在她身上,但她卻並不覺得多麼溫暖。
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覺得胸口像是壓著什麼東西,讓自己怎麼都喘不過氣來。
於是王太後推開了身邊的侍女,在緩緩升起的日輪下,推開身後的大門,提起長裙踉踉蹌蹌地往那純白的樓梯上跑去。
這一路上她不知道被長裙絆了多少次,她繞過一個又一個拐角,直到最後一扇大門前。
大門打開了,露出了門後那個聖潔的世界。
濃鬱的腥味飄來,潔白的磚石被濺上殷紅的血跡,金色的紋路與猩紅交錯。
“啊……啊……”王太後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抱著頭,她的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隻能溢出嘶啞的聲音,“啊——!!!”
曾經澄澈聖潔的日輪雲池已經被鮮血染紅,大兒子身上的白袍同樣變成了猩紅色,他站在那血池中,懷中是他的兄弟。
他垂著頭,像是一尊雕塑,連母親的慟哭也不能讓他回過神來。
“我的孩子啊——”王太後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刻被完全抽走,她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崩潰地嚎啕,“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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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日輪升起了,它愈升愈高,高高的,懸掛在天上。
它是這麼亮、這麼溫暖,灼眼的光芒從王都的開始一點點向外擴張,照亮了那昏暗的世界,直到最外圍的城市邊緣。
但是這前所未有的日輪並不是普照萬物的,它仁慈的光芒被阻止贈予第三環的區域。
在聖路彌爾的地圖上,不斷縮減的光明重新籠罩著所有的區域,唯有一道黑暗的環沉默地隔開了中心地帶與第四第五環。
這就是繆宣的隔離帶。
黑暗的區域將仍舊存活著行屍和黑瘟,光輝之土的居民與軍隊無法靠近外環,而遊離在外環中的黑暗子明卻將擁有他們的日輪,他們的光。
在同樣的輝光下,黑暗的子民將代代繁衍,包容各種血脈的子孫;而光輝之地的人將渴望著外界,渴望著新的日輪。
數百年後,黑暗的隔離帶將徹底消失,而此時仇恨已經被時光磨滅,外環和內環的血脈將重新彙聚。
在這一刻,無論身處何處,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仰望著那新生的太陽。
在聖蘇卡的邊城中,破敗的酒館即將被販賣,豐滿的老板娘抱著自己年幼的小女兒,在數年未見的光芒下,又是茫然、又是狂喜。
她的女兒在歡笑:“媽媽,那是什麼?”
於是她哭著回答:“新的日輪。”
嶄新的光灑在她身上,點亮了她手中用金線繡著狼頭紋章的錢袋。
在王都中的教堂內,年幼的騎士預備役們紛紛抬起頭,他們大張著嘴巴,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雛鳥。
“新的日輪!”他們的教官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高聲讚美著光明。
安妮身邊的同伴揪住了她的衣擺:“好明亮啊……”
在聖西亞的貧瘠田埂上,瘦削的少女怔然地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光,它照亮了這破碎的古城,像是喚醒了沉睡的魂靈。
無數醜陋的行屍在少女身邊停止腳步,它們佝僂殘破,在溫暖的日光下漸漸僵硬,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燒,一點點蹦碎,最後化作隨風飄散的灰塵。
簡直就是在一場盛大葬禮上被焚化的陪葬。
少女的淚水滾滾落下,她不知道看著那日輪看了多久,直到她雙腿失去了力量,讓她跌坐在塵埃中。
瑰麗的光芒跳躍在她順滑的黑發上,溫柔又美麗。
……
光明於黑暗中孕育,希望在絕境下誕生。
不論是在教堂中唱響頌歌的修女、暴屍荒野外的英烈犧牲,還是流離失所的黑暗子民、藏身地道的光輝血脈,亦或是聖城神像下的尊貴臣子、勉強度日的邊城貧民……
日輪將光輝一視同仁地灑在他們身上,沒有哪一個人得到的多,也沒有哪一個人得到的少。
—————
聖安珀的日輪熄滅了。
所有人都瘋了一般地往城外跑去,因為那裡有光。
高高的牆垣上,光線就像是一道再分明不過的邊界線,割出了光與暗。
光明的那一邊所有行屍灰飛煙滅,黑暗的那一邊沉鬱陰森,亡者穿行。
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所有的角落,最醜陋的地方無處遁形,成山的屍骨綿延堆積在牆角,他們是渴望向內城奔逃的居民,是被處決丟棄的刑犯,是曾無處歸依的亡魂。
芬裡爾垂首望著城牆下。
這些數不儘的屍骨就是他即將下葬的墳墓。
……原來這個世界是這樣的,它是這樣美麗又醜陋,山川河流,淺草茂林,一切都被藏在黑暗中。
而他直到這一天才看能看清楚。
光輝跳躍在城門上的日輪上,不論是神像還是日輪都早已麵目全非,它們不再是精致美麗的凱旋昭示,而是殘破模糊的舊日夢影。
似乎在久遠的記憶中,他們在此處惜彆。
芬裡爾摩挲著手中純黑的匕首,它被隨身攜帶已經染上了他的體溫,黑沉沉的,就像是那個人的眼眸。
——不對,他的眼睛怎麼會是黑沉的呢?那分明是與日輪一樣的輝煌啊。
來自西北的寒風呼嘯,將芬裡爾的黑發吹散。
他舉起了匕首,仰頭看著天空驕傲的烈陽。
“陛下,我來送行了。”他輕聲笑了笑,“願您所向披靡,凱旋而歸。”
滾燙殷紅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視野,風再一次拂麵而來,銳利的疼痛後是永恒的恬靜。
無數無名的屍骨中又多了一位同伴,他們曾是遊離在黑暗中的魂靈,但從此將永眠在溫暖的輝光裡。
這個世界,再無長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的番外已經更新了。
———
麼麼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