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終於能好好思索的時候,這才發現事情完全不對勁。
首先是周圍的環境:大河劇一樣的古拙部屋,繡紋精致的被褥,木製的厚重窗棱與門框,沉悶的房間中熏著香,那是小混混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氣味,乍一嗅味道是不錯,但是聞久了便讓人頭疼。
其次是他的身體,羽光忠正抬起手,震驚惶恐地看著自己縮小的手臂,以及身上穿著的從未見過的繁複衣物。
這是哪裡?!這裡絕對不是醫院!他怎麼會變成小孩子?!
“姐姐……你在這裡嗎?!”羽光忠正下意識就叫出了姐姐的名字,說到底他隻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在孤兒院中與姐姐相依為命,即使再怎麼嫌棄,那到底那是他唯一的親人長輩。
話語脫口而出時羽光忠正就驚呆了,他的聲音也變了,根本就不是原來那個公鴨嗓,而是變成了老鼠叫一樣細弱的童聲。
而就在這時,一個影子投影在門紙上。
“小公子!”厚重的樟木門被拉開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婦人恭身小步走入房間,她在榻榻米邊跪下,眼含熱淚,“夫人在天之靈保佑,您終於醒了!”
“我姐姐呢?”羽光忠正腦子還亂著,他想掀起被子跑出來,但奈何渾身都疼,一時間竟然爬不起來。
老婦人聽到這問題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她狠狠抹淚,伸手扶住了羽光忠正,舉起茶杯:“小公子!姬君在後田國呀……您喝點水吧——”
羽光忠正就這茶杯喝了幾口水,清水終於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公子?姬君?這是什麼裝樣子的稱呼?這裡絕對不是千緋櫻町——不,這裡絕對不應是現代的世界。
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穿越異世界?
身邊這個老婆婆好像是好人,等一會兒再問問她……
羽光忠正正這麼打算著,但似乎就是存心讓他沒時間思考,門外的院子裡響起喧鬨的聲音。
老婦人如受驚的野兔,手中的茶杯立刻摔在地麵上,她起身匆匆走出大門,隨後轉身合上推門,走前不忘叮囑:“小公子您不要出聲。”
匆忙的腳步聲響起,羽光忠正當然不肯乖乖聽話,他用幼小的身軀勉強爬到門邊,隱隱約約能聽見一些聲音。
一個響亮的聲音叫囂著:
“……讓他出來啊!不是醒了嗎?我這是要給他賠罪!”
然後是老婦人的聲音:
“大公子萬萬不可,我們小公子剛從昏迷中蘇醒,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
還是最先響起的那個男聲:“滾開啦!我就是心疼犬千代小弟弟才來看他的!你乾什麼?阻止我們津前家和羽光家聯絡感情?”
這囂張跋扈的聲音格外響亮,而這一次應和的人竟然不少,羽光忠正一驚,不懷好意來的人不止一個!
“萬萬不敢!大公子,陶山殿夫人也不願意您這麼做的——啊——”
在老婦人短促的驚叫後,又是一串雜亂響亮的腳步聲響起,隨後推門被重重拉開,貼在門後的小男孩也被這力道一帶,狼狽地滾了出來。
寒冬剛過去,沒有碳盆的室外正是冷風呼嘯,羽光忠正冷得打了個哆嗦,裹緊了衣服震驚地抬起頭。
他在台階下看到了五六個年齡不大的少年,他們穿著眼熟又華麗的衣袍,一個個低頭看著他。
這樣的衣著他是熟悉的,它們出現在在那些隻有大叔才會看的大河劇中;這樣的笑容他也是熟悉的,那是冷漠的輕蔑和譏諷,這在他年輕的歲月裡也時常出現,比如那些高高在上家境優越的優等生,比如那些裝模作樣的冷漠教員,比如那些每半年都會來保育員視察的官員……
羽光忠正發起抖來,不知是因為寒風還是因為憤怒。
“哎呀,看來你還真是病的不清。”少年中的領頭人惺惺作態,“好可憐啊,真是我的過錯,我來給你賠不是了!”
羽光忠正隻覺得喉嚨中一陣發癢,他大聲咳嗽起來,少年皺著眉後退:“隻不過是落水而已,你也太弱了……我把那個冒犯你的家夥找到了,帶上來!”
他話音落下,幾個侍衛推著一個佝僂的老頭上前,老人的臉上滿是麻木,那是羽光忠正從未見過的表情,他生長在物資優渥的社會中,從未見過真正絕望的人。
在他的家鄉,這個年紀的老人都是很受尊重的,他們的臉上是慈祥與溫和,沒有誰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看到了吧?就是他把你推下水的。”少年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行啦,快點,讓他給犬千代弟弟謝罪!”
於是侍衛抽出佩刀,寒光閃過,老人身首分離。
鮮血迸濺出來,溫熱滾燙地灑在男孩的臉上、身上。
這是羽光忠正第一次看到死在他麵前的人,一個人的血,原來能濺得這麼遠。
他的腦中一整絞痛,疼得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那是屬於這幅身軀本身的記憶,它們氣勢洶洶地一同湧入羽光忠正的腦海,讓他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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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光忠正接收到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
那是屬於一個名叫犬千代的幼小孩童的。
犬千代隻是個小名,這孩子還沒有正式的大名,他是一方大名的獨子,但高貴的出身抹消不了他生來就沒有母親的可憐。
冷漠的父親沉迷於開疆拓土,年幼的姐姐懵懂不知世事,教導他課業的老臣刻板嚴肅,他的記憶中隻有冰涼涼的本丸,以及常年病弱的身體。
而這些也隻是一年前的事情。
如今出羽國已經破敗了,那個冷漠的父親死了,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姐姐被扣押在後田,隻等年紀到了就成婚,好讓後田家進一步掌控出羽。
而他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他現在同樣是個人質,與姐姐的遭遇一樣,隻不過他被扣在津前國,這一代的津前大名有一個出身羽光家的母親,於是借著親戚之名將他“保護”起來,為的就是名正言順搶奪出羽。
後田與津前在出羽這片土地上掠奪撕扯,各自占著一個羽光後嗣做樣子,這被拿來當借口的兩個孩子這麼可能有好日子?
犬千代不知道遠在後田的姐姐生活的如何,但他自己已經自身難保了,津前家的大公子對他動輒就是戲弄和侮辱,而津前家的大名與夫人全當沒看到。
雖說犬千代仍然是衣食無憂,但也隻有衣食無憂而已。
就在幾日前,犬千代被人推下了池塘,寒冬剛剛結束,可想而知池塘中的水有多冰冷刺骨。
向來病弱的犬千代就這樣生了重病,並且因此而病逝夭折,讓這幅小身軀更換了一個靈魂。
羽光忠正隻是在普通不過的人類少年,突然多了數十年的記憶帶給了他許多後遺症,在得到記憶後,他的精神與動作開始不協調,常常會有錯亂感,並且口齒不清、方向感混亂,這在旁人眼裡就是他被津前家的大公子嚇破了膽子,丟了魂。
一場重病足以讓津前大名開始重視這小可憐,於是他讓自己的大兒子前來道歉,沒想到大公子的道歉過於“陳懇”,以至於讓事態更加嚴峻。
犬千代是羽光家唯一的男嗣,雖說羽光大名已經戰死,但出羽國的一乾老臣豪族好歹還建在,而且他們的好親家後田氏也在說風涼話。
津前大名無法,隻能宣布認下這羽光小可憐作為義子,然後在輿論上再次重申了要“奪回出羽國”,並順便借此詆毀後田家。
為了安撫這個很可能傻掉的新義子,津前大名還特意從羽光氏的本丸中運了一批舊物回來,其中就包括了一部分犬千代亡母藤殿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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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正在逐漸回暖,凜冬的寒意正一點點退去,早春來臨,能夠抵抗寒冷的花樹正式開始了它們的花期。
羽光忠正縮在他的小房間裡,一遍遍地重複著揮舞手臂的動作。
他的腦中仍舊飄蕩著屬於男孩的記憶,後遺症讓他行動遲緩,反應遲鈍,他需要儘快恢複。
小半個月下來羽光忠正終於弄明白了他的處境,那個曾經無法無天有著親姐姐的他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不知怎麼的、借屍還魂的犬千代。
而且這個犬千代還是羽光家的遺孤,是唯一的繼承人。
難道我變成了戰國三傑羽光忠禮嗎?羽光忠正在最開始慶幸地想,但是羽光忠禮隻有一個妹妹寧寧,可是我現在是隻有姐姐寧寧,為什麼齒續不對呢?
每到這時候羽光忠正就特彆後悔沒有好好讀一讀曆史課本,否則他也不至於什麼都不記得,他隻知道羽光忠禮是英雄豪傑、風光至極,卻對這一段當人質的曆史一無所知。
不過不論怎樣,他一定是天選之人,是命運非凡的,之前被那個死人嚇到了不算,他以後一定要這些人付出嘲笑他的代價!
羽光忠正這麼一想就覺得穩了,他沉下心來,繼續嘗試協調自己的身軀。
而就在這時,那位守著他的老婆婆又出現在門口。
“小公子。”老婦人抹著眼淚道,“津前大名將夫人的遺物帶來了,請您去看一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這一次的主公就是個快畢業的初中狗弟弟,秒哥會教他怎麼做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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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任之亂*:原型應仁之亂,即開啟戰國曆史的足利氏內亂,淺川家的原型就是足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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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田和津前這兩個家族和國家都是扯的,因為是炮灰所以國家和家族用一個名字,實際上國家和族姓是不同的。
日本戰國一個國家大小約等於一個縣,戰爭就是縣戰,其實也不算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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