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嶺的小道上,一輛馬車顫顫巍巍地行駛在樹林間。
羽光忠正蹲在馬車的車軸上, 一臉疼痛地背書:“……一字之詠, 今反歌之作也。其後雖天神之孫, 海童之女,莫不以和歌通情者。爰及……及……及……”
繆宣:“爰及人代,此風大興,繼續。”
羽光忠正緩緩抱住了頭:“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背這個?”
繆宣絲不僅毫不為所動, 甚至還微笑道:“假如你累了也可以和哉雪禪師學一學琴藝, 琴就在車廂裡, 自己去拿吧。”
“不!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羽光忠正激烈反抗,“稅務啊土地啊行軍打仗我都有很認真的學對不對?為什麼我要學這些——!”
“你看這個!古今和歌集?!”他甩了甩手中的書強調,“背這個有什麼用?!”
羽光忠正需要學習的可不止是這些,人家隻是一路上趕路, 但換了他就相當於進了高壓補習班:早上醒來先背書, 背書間穿插練琴, 同時還得跟著認一些植被和地形, 一天忙完了終於能睡覺,得了, 夢裡繼續跟著他小舅舅學數學兵法稅收去吧。
總而言之,除了三餐午睡就沒有空閒的時候。
繆宣冷酷無情:“讓你背你就背, 要不是路途上不方便練字, 那麼你還得多一門課。”
羽光忠正瞪圓了眼睛,氣勢洶洶把書卷往車廂裡一扔!他挺起了胸膛!然後在龍槍壓迫性的視線下慢慢塌下去,回身灰溜溜掏出了他的箏。
“哉雪禪師, 麻煩你了。”繆宣回身看向走在馬車邊的僧人,“今天就讓犬千代把雪物語學會。”
禪師微微躬身:“是。”
他上前幾步走到車轅邊:“小公子,曲譜您已經全部背下來了,接下來就請您彈奏吧,我會糾正其中錯誤的地方。”
羽光忠正倔強地抬起頭,委屈地瞪著身邊的黑甲將軍,然後被他親愛的龍槍一把按下去:“好好練琴。”
羽光忠正:嚶!
雖說津前大名也不算貧窮,但是他送給羽光忠正出行的工具也僅有一輛馬車,馬車裡是輜重以及一部分青夫人的遺物,拉車的馬是一匹矮矮瘦瘦賣相不怎麼樣的小東西。
至於那些隨行的僧人、侍從和武士們,所有人都得步行。
誰都知道這個被認回來的義子小公子到底是個什麼地位,因此最開始時隨從們整日惶惶茫然無措,但隨著一路往前,這小公子帶著他們穩定地穿過一道道關卡,一路上還有興致彈彈琴吟吟詩,人心就莫名安定了下來。
這支遷移的隊伍並沒有按照規定的大路走,他們的路線全部都由禪師和繆宣重新製定,繆宣固然不懼暗殺者,但暗殺是防不勝防的,要是一路上補給的食物路遇的飲水被下了毒,以繆宣如今的狀態,這反而不好處理。
因此倒不如不走正常路線,徹底甩開尾巴。
日頭逐漸高升,一行人在小樹林裡短暫地休息,有繆宣在自然是沒有什麼“逢林莫入”的指標。
荒山野嶺裡人跡罕至,妖鬼也少見,這個世界的妖怪似乎並不像是傳統中那種萬物有靈的精怪,而是依附著人類怨憎癡狂的妖鬼。
終於到了可以休息的時候,一行人紛紛就這山泉打水吃乾糧,而羽光忠正也終於有了唯一一個可以算得上放空大腦的時機。
“我們走到哪裡了?”他啃著飯團問繆宣,“我看著周圍的景色都沒有變過……真的沒有人跟上來嗎?”
繆宣:“沒有人類在我的視野中可以藏匿,周圍的地形對我而言也不是問題。”
“真方便啊……”羽光忠正感慨,“那豈不是在行軍的時候隨時配備監視器——監視器就是那種可以觀察敵方動向的東西。”
“確實是這樣。”繆宣肯定道,“我生來就是為衝鋒陷陣的。”
英雄趙雲的建模可不就是這樣?被動還是越打越硬,一看就是領兵與先鋒的好材料。
“好好休息吧。”繆宣憐愛地摸了摸羽光忠正的狗頭,“等我們抵達了目的地後就能定居了,這樣也好教你騎術和武技,犬千代要好好學習啊,早日成長為能獨當一麵的主公。”
羽光忠正:……
羽光忠正:“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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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繆宣和哉雪禪師琢磨出的路線沒有錯,彆說什麼高端的妖怪或者暗殺者,一路上連野獸都沒見多少隻,遇到的全成了隊伍的加餐。
一行人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抵達了邊境的目的地墨嶼,這裡是津前國最外圍的崗哨,哨所邊上是已經被瓜分的出羽國舊土,哨所外數裡地就屯著後田家的兵。
羽光忠正站在車轅上,震驚地看到眼前的哨所——和他想象中的相比要破爛太多了。
來自遊戲和博物館的印象中,那些古老的堡壘大多險峻高聳,而眼前這東西隻不過是石頭與木土搭建的小城寨,麻木又臟兮兮的士兵穿行在其中,他們沒有精良的武器和鎧甲,隻有勉強覆身的破爛皮甲。
負責這處墨嶼哨所的同樣是津前家領軍的家臣和泉重光,他也確實不怎麼待見這位頂頭家督的小公子。
放哨的士兵帶來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這人比起普通的士兵來要高不少,而且身上穿著的也是更精良的鎧甲,隻不過他看上去一樣臟得能掉土塊。
“你就是小公子?”他低頭看著車轅上的男孩,沒什麼敬意地道,“我是和泉重義,來吧,先把你安頓下倆。”
說是安頓也非常簡樸,什麼被褥侍女金尊玉貴全都沒有,僅有的就是城寨中劃出了幾間房間,再配備上幾盞油燈,完美地詮釋了什麼是家徒四壁。
所幸隨行人中有四名侍從,拆拆洗洗的活可以交給他們。
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羽光忠正拖出了放置在車廂中的長.槍,龍槍外仍舊裹著厚厚的白布,他一步一步將沉重的長.槍運回自己的房間,鄭重地在牆邊擺好。
“龍槍,我們以後就要在這裡起家了!”羽光忠正推開封閉的窗戶,透過窗戶望著遠處的一片焦土,豪氣乾雲,“那邊就是……”
“你還沒能打下的江山。”繆宣補充,“好了,既然我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接下來你該去練習騎術了。”
羽光忠正一腔熱血頓時全喂了狗,他抹了一把臉,委屈巴巴:“我去了。”
當他們走出房間打開門的時候,卻發現門口跪著一位武士。
這人正是跟隨他們前來邊境的武士之一,而且他的來曆也挺有趣,他是津前大公子撥給羽光忠正的人,也是那場鬨劇裡少有的、沒怎麼被羽光忠正嚇到,而且最後還撿起了那耳朵的人。
繆宣記得他,他是武士團裡武技最好的人,一路上非常沉默但很聽指揮。
羽光忠正向來不喜歡理會這些人,他皺了皺眉問:“你有什麼事嗎?”
這名武士當即伏身,五體投地做出了一個標準的士下座:“大人,在下武士安藤半兵衛,請允許我追隨您。”
羽光忠正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除去他的龍槍和那個和尚,這似乎是第一個主動前來效忠的人。
雖然說是大公子的人,但他竟然有點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