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聽到詢問,那少年臉上又是一紅,垂下眼睛不敢看人,慢慢地道:“年前兄長見我屢試屢敗,就勸說按著家人的意思,拜入青竹書院。那時候同他吵了幾句嘴,身子不舒服就在家歇著了。前兩日兄長又帶我去參加書院春招……總之我是沒應的,但後頭聽說夫子已經收到了學生,還從住處搬走了。我便隻好去夫子常去的酒樓等著。”
勞不語拍著大腿道:“那你等到我了為何不上前?一味跟在後頭做什麼?我還當撞……”
沒好意思說自己以為撞鬼,勞不語臨時換了個詞兒,“我還當撞見什麼毛賊霄小了呢!”
少年的臉更紅了,聲音也跟低了,說:“打攪了夫子那麼久,詩詞歌賦、君子六藝,我會的都悉數展示給夫子瞧過,夫子卻還是沒能看上我。想來是我才疏學淺,天資愚鈍,入不得夫子的眼。夫子既已經收到了稱心的學生,我便更不好再糾纏夫子。所以並不敢上前和夫子搭話,隻想跟著夫子過來,遠遠看一眼夫子的學生是何等的天縱英才,教我知道我哪裡不足,便心滿意足了……隻沒想到那樹下居然有個坑,我夜間不大能視物,腳下踩空就摔暈過去……”
其實哪裡是他不足呢?隻是勞不語這廝前頭做事忒不厚道,換成任何一個正常想教書育人的,都得把他這樣的好苗子當寶貝疙瘩供著!
所以這話說完,勞不語也跟著臉紅了,訕訕道:“原來那‘咚’一聲不是你撞樹上,是跌進坑裡的聲音哈。”
旁邊穆二胖聽到那句“天縱英才”,小胖臉也是跟著一陣發熱。
眼前的少年談吐不凡,眼下的他是如何都比不過人家的,不過是有了個聰明的娘,這才給她贏來了一個好先生!
沈翠倒是沒顧著臉紅,正從少年的話裡提取關鍵信息。
有錢,天資高,甚才有學,是勞不語的堅實擁躉是真的,這些前頭都是已知的。
但聽過他這一番話,沈翠卻也知道了些旁的——他身體不大康健,有夜盲症。
夜盲症是小問題,雖然眼下這個時代,夜盲會影響人夜間的生活和讀書效率,但終歸影響不是很大。
倒是那個體質問題,讀書科舉最費心神,身體不好的人走這條路,很容易夭壽。
但係統的產出物可以改善體質,隻是前頭穆二胖身體素質超棒,所以沈翠沒在那上頭花過心思。
若是後頭這事兒能成,對他的培養則應該要注重這方麵。
性情方麵,他害羞怕醜,偏內向,被勞不語“宰”了那麼久,非但一點不怨懟,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所以心思單純,但同時也有些執拗,頗有毅力,認準了事兒八匹馬都拉不回。
若是引導不當,則容易鑽牛角尖。
但綜合來看,確實是個很不錯的培養對象!
說完話也就到了用晚飯的時辰,沈翠喊上穆二胖回家,留出時間和空間給少年和勞不語梳洗,再說好一會兒給他們送飯來。
家裡,周氏晚上把中午的雜燴湯熱了,饅頭蒸過,又清炒了一個白菜。
飯桌上沒有肉菜,但那白菜是周氏特地擱了一小塊豬油炒的,看著就又香又潤,十分誘人。
往常穆二胖是最買賬的,今兒個他雖也誇嫂嫂手藝好,卻像無甚胃口似的,夾著菜葉子一片一片慢慢地吃,還有些無精打采。
“是不是菜不合口味?先湊合吃著,我明兒個去割點肉。”周氏歉然道。
穆二胖連忙搖頭,努力對著周氏扯出笑說:“嫂嫂彆忙,菜是好吃的!大概是今天有些累,所以吃不太下。”
周氏聞言點了點頭,“讀書最是費神,那你慢慢吃,嫂嫂不打擾你。”
說著她就起身去了灶房,把留給勞不語的飯食從鍋裡拿出來裝上。
等到周氏離開,沈翠伸手把筷子從他手裡抽走,“沒胃口就彆逼著自己吃。說說吧,啥事兒不高興了?”
對著自家親娘,穆二胖就沒什麼好裝的了,老氣橫秋地歎息道:“聽了方才那個哥哥的話,心裡覺得很內疚。我真要是大哥那樣的‘天縱英才’也沒啥。可我知道自己不是啊,要不是有娘想辦法,先生肯定是看不上我的,我就覺得……覺得好像是我占了那個哥哥的位置,怪對不起他的。”
“彆這麼想嘛,要是咱們沒拜勞夫子,那孩子生病的時候,勞夫子已經離開縣城了,沒看他書都托人保管起來了嗎?或許他們兩人再也見不著了,也就沒有今日的再聚首了。”
有些話沈翠沒好意思說,那少年知禮本分,但壞就壞在這份知禮本分上,對上不按常規出牌的勞不語,那真跟秀才遇到兵沒差彆。
若勞不語真想收他,還能一直把人當肥羊宰?甚至隻記得小肥羊,不記得人家姓名。
但現在勞不語是自家胖兒子的師長,不好破壞他的形象,所以沈翠隻說了時間差的問題。
沈翠想了想又道,“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他一心向學,又格外孺慕勞夫子,資質又那般好,這都沒能拜入勞夫子門下,委實可惜了一些。”
穆二胖聽她這話就知道她在想辦法了,再聯想到白日裡他娘同他說的要給他找個同窗的事,眼睛立刻亮了!
母子倆現在是越發心意相通了,很多話不必細說。
而且到底周氏還在旁邊灶房裡,雖說她這人勤勞討喜,但如今也不算完全的自家人。那少年的事還沒定下來,不方便讓她知道。
沈翠就沒再多說什麼,把筷子放回他手邊,笑道:“這下子能吃下飯了?”
穆二胖笑著點點頭,拿起筷子,就著那白菜,喝著雜燴湯,香噴噴地吃完了兩個饅頭。
一頓飯吃了一刻多鐘,周氏照例收拾桌子,沈翠自己晚上少吃了一個饅頭,放到了準備給勞不語送去的那份飯食裡,又帶著穆二胖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