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沈翠和穆二胖先回的書院,勞不語自己中午下了把麵條吃,看天光還早,他和穆二胖抓緊時間上了會兒課。
到了黃昏時分,周氏從城裡回來了。
這次從娘家回來,周氏的臉色就和平常完全沒有分彆了。
飯桌上,穆二胖幾次欲言又止,顯然仍不相信平時和善溫柔的嫂嫂真會去打人,但如果真打起來了,那麼他又擔心嫂嫂在外頭吃虧。
若真吃虧了,他年紀雖小,也是可以去為嫂嫂出頭的。
雖然書上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大概也打不過嫂嫂的弟弟,但是和他論上一論,也能為嫂嫂討回公道。
唔……不過好像他口才也不算特彆出挑,萬一論不過豈不是幫倒忙?還是得先打份腹稿。
他本來就沒什麼城府,在家裡更是放鬆,不會掩藏自己的心思。
一頓飯吃著,臉上的神情幾經變換,全落在其他人眼裡。
沈翠用胳膊肘輕輕拐了周氏一下,周氏給穆二胖夾了一個豆腐盒子,“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安心吃飯。回頭讓娘把事情說與你聽。”
也總算是讓這小管家公安穩地吃完了一頓飯。
等吃過了晚飯,勞不語和穆二胖還待在書院,沈翠和周氏相攜著回家。
沒等沈翠發問,周氏自己就把後頭的事兒給她說了。
她再去弟弟家,弟弟和弟媳婦已經帶著孩子回來了。
周氏叩響門扉,沒多會兒他弟弟周恒就來開了門。
見到她,周恒臉上多了一絲不自然的尷尬,口中卻還道:“今兒個我想著姐姐就該回娘家,一直等著你來呢。怎麼姐姐到了這會兒才來?”
周氏麵不改色問是嗎?
“我早些時候就過來一趟了,那會兒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
弟媳婦也很快從裡頭迎了出來,笑著打圓場道:“早上那會兒不是我回娘家嘛,家裡這小崽子不省心,幾步路的功夫也要他爹抱。周恒就送我們娘倆兒來著。許是那會兒錯過了。”
後頭便是她被請進屋,小夫妻兩個客客氣氣地招待,見她穿的比從前體麵不少,人也豐腴精神一些,少不得問幾句她在婆家過得怎麼樣啊?姐夫在外頭如何,寫信回家沒有?
周氏也不冷不熱地應付過去,也就坐了那麼一會兒,她就回來了。至於本來給侄子的那厚厚的紅封,當然是還在她懷裡,沒有給出去的。
左右他們隻把她當成打秋風的,她沒求什麼救濟,小夫妻兩個就該偷著樂了。
沈翠知道周氏的性格還真做不出來大過年的上手揍已經成家立業的弟弟的事兒,但也沒想到後頭的事情這般雲淡風輕。
“我就覺得怪沒勁兒的。”周氏諷刺地笑了笑,“當時和您說完話,我存著一肚子氣,想去好好說道說道。周恒要敢在我麵前繼續說那些話,我真能上手收拾他。但他人前人後兩幅臉孔,我看他都覺得陌生。也就沒必要和他們置氣了。有這份心思,還如早些回來想想做衣服的事情。”
“真不氣?”
周氏想了想說:“心裡是有些不好受的,雖說這幾年遠了,來往少了,畢竟是我親弟弟,從小一手拉拔到他成家的。”
說著她又努力扯出一個笑,“前頭我把二胖和我那弟弟作比,說起來也是怪委屈二胖的。您比我有本事,我沒教好周恒,二胖比他強太多了。”
她頓了頓,吐出一口長氣,如往常一般,攤開白紙寫寫畫畫,又接著道:“前頭夫子教二胖讀《孟子》,裡頭有句話叫‘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我很喜歡,就記住了。我照顧他,本就不是為了他來日報答我,血脈親緣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受父母臨終前的囑托。我自問從前我給他的、教他的,就是我所有的、最好的了,我問心無愧。既他如今已經忘了那些,我也沒必要耿耿於懷。如今我外嫁,他進城成家,本就是兩家子。他不掛念我,那回頭我不用記掛他,各過各的就是了。為了不把我放心上的人置氣,實在沒必要。”
沈翠略有些驚訝地挑挑眉,倒真沒想到周氏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這時候她甚至在想,如果他日穆雲川也和現在的周恒一般做派,周氏會不會也像此時這般灑脫……
沈翠再垂眼一看,發現她握筆的手卻是隱隱有些顫抖的,而且說了這樣久的話,筆尖的墨水已經滴在紙上,她也渾然不覺。
也是,她現在見識和眼界都開闊了,但人的理智和感情是會割裂開的。周氏現在心裡肯定不是她說的那樣——隻有‘有些’難受。
她是成年人了,這種情緒隻能讓她自己消化,沈翠讓她回屋去忙自己的,也是讓她自己靜靜。
晚些時候,穆二胖下學,看到主屋裡還亮著燈火便過了來。
沈翠知道他也是記掛周氏,特地等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