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真的領了差事出了京城,他們才知道穆雲川並不是他們想的書呆子。
他自小就是一邊讀書一邊照顧自己,後頭更是更換各個地方,到處應考。
這方麵的技能,他比兩個好人家出身的副官可強太多了。
後頭到了這受災的地界兒,也是穆雲川長袖善舞,一邊跟一眾地頭蛇虛以為蛇,逢場作戲,一邊派人去微服打探實情。
說起來倒是一句話就能概括,但其中稍有不慎,他們這些沒有根腳、官位也不高的欽差,很容易就會讓人吞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因此數月相處下來,兩個副官對穆雲川都是心悅誠服,萬事以他馬首是瞻。
眼下見他麵色仍然沉凝,兩人便下意識地以為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不覺連呼吸都放輕了。
好在穆雲川抬眼淡淡笑了笑,說不是,“隻是出來久了,有些掛念家裡人。”
兩個副官這才呼出一口長氣,“穆大人說的是,出來也小半年了,我也有些想我媳婦和兒子。”
扯了陣子閒話,天色也不早了,兩人便沒有再接著打擾穆雲川,各自回房休息。
在他們走後,穆雲川臉上的一點淺笑也很快淡了下去。
他真正憂心的事兒,還得從早先他做了關於周氏的怪夢說起。
那個怪夢之後,他並沒有聽從夢中的指引,堅持讓周氏按著原計劃去和繼母沈氏同住。
後來周氏離家之後,他得了會試主考官的消息,想著去知會穆二胖一聲,順帶提點他幾句。
結果腦子裡又出現針刺般的劇痛。
他立刻下意識地止住話頭,那針刺的疼痛感便頓時又和之前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其實說起來,他早年吃過的苦頭不少,這種瞬間的疼痛,於他而言,這也稱不上什麼難耐的苦楚。
讓他難耐的是,不知道什麼東西,居然妄圖操控他?
上一個妄圖操控他的,還是從前那個愚笨的繼母沈氏,若不是確定她這些年已經變了個人,又照顧過周氏,教養出了穆二胖,他必然是要清算那筆陳年舊賬的。
如今更加棘手,這東西必然不是什麼人,而是怪力亂神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他素來不信奉那些,可後頭回去後,他又接連幾晚做了同樣的夢,還是讓他把周氏關在家裡,等著周氏崩亡,然後娶高門之女的意思。
他再不相信,也被逼的不勝其煩,年前趁著出發之前的空檔,找了欽天監裡人品有保障的官員詢問相關事宜。
當然他也不方便透露太多,便隻說自己近來總是怪夢連連,夢中還經常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
對方還當他是來問出去辦差的吉凶,沒想到問的是這些東西。
驚訝之後,那五官保章正便詢問他是不是公務壓力太大了,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得不大安生,在得知他已經看過大夫,但大夫卻說他身子康健之後,就說可以給他一些符咒,但要過段時間。
因那官員本身並不會畫符,而是他本來就信奉這些,日常就會去城外香火鼎盛的清虛觀上香祈福,和觀主也有些私交。
既然穆雲川在這上頭遇上事兒了,又正好問到了他,他便說等年前休了假,親自去一趟玉虛觀,為他求符來。
穆雲川那會兒正是忙的分.身乏術的時候,並不能親自前往,便先跟對方道了謝,年頭上送年禮的時候,也沒忘了知會周氏一聲,給那官員家準備一份薄禮。
過完年後,穆雲川拿到符咒之後翌日,便動身離京。
在路途上,他沒有再做怪夢,也沒有再感受到那種掣肘他的刺痛,本以為是符咒真的起了作用,嚇退了那‘妖邪’。
結果到了地界兒,他開始活動了,那‘妖邪’卻越發無法無天——
他白日跟官員小心地虛與委蛇,晚上入睡後,就會有道聲音在他耳邊說:“你看,如果不是你沒有背景,資曆淺,何至於應對這種人還要這般謹小慎微?”
他收到周氏的來信,說穆二胖他們已經考過會試,晚間夢裡,那個聲音又會氣急敗壞地說:“憑什麼……他們憑什麼也能這般風光?他們都隻配當你的對照組,當你的陪襯,當你的踏腳石!”
……
說來從前他讀書時,若打定主意不睡、徹夜溫書,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近來他就算找了旁的事情來做,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定會睡過去。睡過去之後,則又必然會遇上那‘妖邪’。
而今天,算著日子,該是穆二胖他們殿試後放榜的日子。
所以照理說一會兒他睡下後,那個‘妖邪’想來又要來尋他了。
長時間的休息不得當,又被這‘妖邪’弄的不勝其煩,方才在飯桌前,他不覺就表露出來了一些,這才讓兩個副官誤會了,如臨大敵。
但左右後頭才是正經差事,需要他養精蓄銳,既然避無可避,他便也不再做無用功妄圖逃避,洗漱之後便躺到了床上。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