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他告訴小薑:“小朋友,接下來的每個展廳裡,都有一副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的作品,希望你和你的朋友們能喜歡這次展覽。”
他的目光又落到顧禹哲身上,“顧總,告辭。”
顧禹哲點了點頭:“林導慢走。”
林巋然走後,他們的參觀大軍隻剩下四人了。
蒙赫確實對攝影展不感興趣,強忍住打哈欠的欲-望,走馬觀花地看這些掛在牆上的照片。剛才他看到椅子時,真想坐上去休息,要不是聞桂提醒他那是拍照的地方,他現在屁股已經黏上去了。
小薑提醒他:“如果你實在看不下去,不如早點回去,省的在這裡浪費時間。”
蒙赫卻說:“不,我要和你一起回學校。”
小薑:“?”
蒙赫:“兩人打車省錢。”
小薑:“…………”
奇怪,馬幫少幫主何時會計較這點小錢了?
不過蒙赫不走,薑樂忱也懶得轟他。蒙赫這麼一個沒有藝術細胞的鐵直男,多欣賞欣賞攝影作品也是應該的,說不定能熏陶出些什麼呢。
幾人邊走邊看,很快就到了第二展廳。第二展廳裡,都是林巋然畢業後去世界各地旅居拍攝的照片,這一階段的攝影作品明顯比學生階段成熟的多,他看到了天地、山川、數不清的人事物,而這份豁達致遠也凝結在了他的作品中。
聞桂靜靜欣賞這些照片,一直沒有言語。
他家境普通,在他北上來京城謀生之前,從沒離開過他長大的城市。現在有名氣了,可以天南海北到處飛,但那都是為了工作,他從來沒有像林巋然這樣,可以拿著攝像機走走拍拍,沉浸在生活中。
他羨慕林巋然擁有的一切,但也僅僅是羨慕罷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出身是更改不了,他能做的就是抓緊現在擁有的一切,沉浸於羨慕與嫉妒之中,隻會讓他迷失方向。
薑樂忱倒是看得很開心,看到喜歡的風景還要掏出手機記錄一下,絮絮念叨著,等以後賺錢了要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
顧禹哲卻在這時候插話:“你不能去非洲。”
薑樂忱:“哈?”
顧禹哲:“合同上有規定,難道你沒看過嗎?”
薑樂忱:“哈??”
開玩笑,合同連他去非洲都管,怎麼不管他去南極洲啊。
顧禹哲嚴肅道:“藝人合同都會規定,藝人不能在公司不允許的情況下,從事危險行為。比如跳傘、蹦極、賽車比賽、穿越沙漠等等,非洲大草原傳染病多,出發前光是打疫苗就要打好幾種,公司不可能放你出去的。”
薑樂忱一百二十斤的人,一百一十九斤的反骨,本來去非洲看動物遷徙他也就是說說而已,現在一聽公司不讓他去,他立刻在手機上畫下【此生必去】的符號。
蒙赫插話:“去非洲草原太遠了,你可以直接來蒙省草原,雖然沒有動物遷徙,但是也有很多動物。”
薑樂忱有些心動:“比如?”
“奶牛,馬,羊,駱駝……”
薑樂忱:“聽懂了,你這是打算讓我去你家馬場打工吧。事先聲明啊,我打工可是要看營業執照的,蓋不出實習證明的公司我是不會去的。”
蒙赫:“……”
顧禹哲立刻接話:“你要實習證明?咱們公司就能給開。”
薑樂忱才不稀罕顧禹哲給他開的實習證明呢,他之前在學校下屬的醫院和動物園實習過,實習時長早就夠了。
他小聲對聞桂說:“看來你沒讀大學也挺好的——至少實習證明這一塊不會被公司拿捏了。”
聞桂也小聲對他說:“沒事,下次你需要實習證明,我幫你從公司裡偷偷把公章偷出來。”
薑樂忱眼睛一亮:“你知道公司公章在哪兒?”
聞桂:“不知道,”他頓了頓,眼睛瞟向顧禹哲,“但肯定不在顧總的褲腰帶上。”
倆人就連笑點都一模一樣,像動畫片裡的反派一樣桀桀桀桀一陣悶笑。
顧禹哲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見兩人一邊說悄悄話一邊瞥向自己,就知道肯定沒說什麼好話。
男人胸口一堵,他知道薑樂忱和聞桂關係親近,但這種兩人自成一體、其他人插不進去話的感覺,每次都讓他很不舒服。
他們兩人的合同雖然握在他手裡,但聞桂最近的野心越來越大,顧禹哲有一種漸漸控製不住他的感覺。
他開口想說些什麼,可偏偏此時,一位相熟的投資人走過來,大老遠就同他打招呼:“顧總,沒想到你也來了……”
顧禹哲即將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不得不轉向那位投資人,打起精神同他寒暄。
借此機會,薑樂忱給聞桂使了個眼色:“溜不溜?”
聞桂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趁著顧禹哲分身乏術的時候,悄咪咪地溜走了。
他們從B廳跑去了C廳,這個廳裡收錄的都是林巋然近年來的作品,也就是他回國工作後的攝影作品。這一廳的氛圍明顯不一樣,燈光不再像前兩個廳那樣是暖色調,而是更偏寒冷,展出的作品也多是陰雨霏霏的街景、或者是擦肩而過的行人,間或有幾張劇組掠影,作品基調肉眼可見的變得沉重了。
薑樂忱嘖嘖兩聲:“看來就算是大導演,也逃不過工作後被摧殘的命運……這裡的每張照片,都透著一股‘我不想上班’的可悲氣息。”
之前林巋然的照片可自由可奔放了,但是這個展廳裡的照片仿佛被束縛住了手腳,ppt報表和excel文檔就是社畜手上的枷鎖。
聞桂也讚同他的觀點:“我之前一天打三四份工,錢雖然賺的多,但每天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開始痛苦。有一次我經過一家寵物店,看到美容師在大玻璃窗前給小貓洗澡,那時候我就想,我下輩子也要當一隻貓,每天不操心吃,不操心穿,有人洗澡,有人梳毛。”
在封建迷信的時代,下輩子投胎當畜生是一種最惡毒的詛咒。但現在不是啦,現在講文明樹新風,大家都在研究這輩子要如何行善積德,下輩子才能當一條好狗。就算當不了狗也行,當貓,當鳥,當兔子,當小熊貓,實在不行當隻小老鼠也成,小老鼠兩年就嘎,短暫地度過鼠鼠一生。
薑樂忱想了想:“雖然當動物沒有社畜的煩惱,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下輩子還想當人。”
當動物有動物的好,當人有人的好。
若是做動物的話,很多風景就看不到了,很多美食也品嘗不到了。
聞桂開玩笑:“那太可惜了,種族不同注定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不會啊,你當貓,我就當你的主人。”小薑樂淘淘道,“我們可能會相遇在一家寵物店,我從籠子前經過,一眼就看到了你。你就像現在一樣,一身銀灰色的毛——應該是銀漸層吧——氣呼呼地在角落裡趴著,店主說:這隻貓脾氣差,彆人摸都要撓的。我說沒關係:‘這是貓貓的天性,漂亮貓貓脾氣大一點也是正常的’。”
隨著他的敘述,聞桂也進入了幻想之中。
他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漂亮的、壞脾氣的貓,而薑樂忱就是他苦苦等待的主人。
他會帶它回家,睡在同一張床上,不嫌棄它掉毛,還會在每天下班之後,帶小魚乾回家。
聞桂忽然道:“我又不想當貓了。”
薑樂忱:“靠,你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善變!”
聞桂:“因為貓隻能活十幾年,不能陪你太久。”
薑樂忱想了想:“也對,你要是隻活十幾年就嘎了,那我會哭的。”
“嗯。”聞桂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所以我不當貓了,我下輩子還想當人,這樣就能陪你更久一些了。”
薑樂忱的臉又熱了起來。
是展廳裡的空調開太足了嗎?
就在此時,他們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是怎麼在幾張照片上就發散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又當貓又當人的,能不能唯物一點?”
薑樂忱被嚇了一跳,趕忙回頭看去。隻見蒙赫抱著雙臂站在一張黑白照片前,冥思苦想:“現在還有黑白相機?我以為那是上個世紀的東西。”
薑樂忱:“……你怎麼還在?”
蒙赫看向他:“我為什麼不在?”
薑樂忱還以為他和聞桂從B展廳跑到C展廳時,蒙赫也一並被甩下了。哪想到蒙赫居然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們,還插嘴他們的討論。
薑樂忱正要說什麼,忽然迎麵烏央烏央來了一群參觀者,人一多,立刻就把蒙赫與他們隔開了。
於此同時,薑樂忱覺得手腕一緊——“樂樂,跟我走。”
聞桂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攥住男孩的手腕,稍一使力,薑樂忱就輕飄飄地被他拽走了。
在這一刻,小薑覺得自己腳下像是有一陣風一樣,那陣風托起他的身體,推著他的後背,催促著他和聞桂一起離開。
他們避開洶湧的人流,躲過其他人的視線,越過一幅幅幕布……他們穿梭在雨後的街道,與草原上的獅子擦肩而過,又經過彩虹遊行的隊伍,而薑樂忱自始至終,隻能看到聞桂銀灰色短發飛揚的背影。
好奇怪啊。
小薑迷迷糊糊的想,究竟從什麼時候起,一直被他視為弟弟的聞桂,變得這麼高大了呢?
終於,他們停下了。
薑樂忱有些微喘,這些展廳曲徑通幽,一個連著一個,剛才他們在展廳裡繞了繞去,也不知道現在繞到了哪裡。
“這裡應該是D展廳吧?”薑樂忱看著周圍陳列的攝影作品,“看畫幅應該都是手機拍攝的。”
他猜對了,他們誤打誤撞地從側門來到了D展廳。這個展廳是由林巋然代言的攝影手機冠名的,陳列的都是林巋然使用手機拍攝的作品。
很多相機愛好者是看不上手機攝影的,所以這個展廳裡人很少。不過薑樂忱倒是很喜歡手機拍照,他經常發照片在微博上,還會用手機製作vlog,對他而言,接地氣的手機攝影可比相機攝影更討他喜歡。
既來之則安之,他對聞桂說:“咱們逛逛吧。”
聞桂當然同意。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聞桂雖然鬆開了薑樂忱的手腕,但手指卻一次又一次地貼住薑樂忱的手背,輕輕觸碰,又迅速分離。他在試探,他在猶豫,他們之間隔著一層薄紗,聞桂之前幾次試著捅破,但收效甚微。
於是兩人就維持著一個有些親密又有些生疏的姿勢,慢慢走在展廳內。
薑樂忱好像在專心欣賞牆上的作品,並未側頭看向聞桂。
聞桂的指尖有些燙,從他的手背滑過,留下一串無法忽視的熱度。
走著走著,他們終於走到展廳的最內側,隻要再拐過最後一道屏風,他們就能看到懸掛在最中心的作品了。
“不知道這個展廳的重點作品是什麼呢?”小薑語氣雀躍,“第一個展廳是快餐店外的小醜,第二個展廳是動物遷徙,第三個展廳是夕陽街景……”
他絮絮念著,和聞桂一起走向了這次展覽的最後一副作品——
半空中懸掛著一副構圖清新的作品。
朦朧的夜色中,路燈灑下一片昏黃的光影。一條有著大大耳朵的比格犬蹲坐在街道中央,表情帶著三分桀驁三分不屑四分心虛。一名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蹲在它麵前,一手牽起它的狗繩,另一隻手輕點它的鼻頭,像是在教訓這條不聽話的小狗。他側著身,大半身體都藏在陰影之下,細碎的頭發散在他的臉頰,隻有一雙瑩亮的眸子被路燈照亮。
街道左右的路基組成了天然的漸近線;路燈灑下的光暈在地麵畫出一圈圓;燈光、小狗、少年三者和諧地構成黃金三角;這幅作品沒有過於強調拍攝技法,它簡單、舒服、又溫柔。
同前幾個展廳一樣,這幅作品旁邊也做了立體布景,從畫麵中延伸出來的立體路麵和那盞路燈,仿佛在邀請觀賞者進入畫中。
照片旁豎了一個小牌子,上麵隻寫了兩個字。
《小狗》。
小狗。活潑的,貼心的,讓人無法拒絕的小狗。
從來不是小狗離不開人類,而是人類離不開小狗。
在看清那副作品的那一刻,薑樂忱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緊緊攥住了——他轉頭看去,隻見聞桂麵帶微笑,可想要刀人的眼神卻是藏不住的。
“樂樂,”聞桂問:“照片裡的是UU嗎?”
薑樂忱僵硬地點了點頭……怎麼辦,現在的桂桂好可怕QAQ。
“之前你領養它時,它還是小小一隻,沒想到它現在變化這麼大。”麵容雋美的青年笑盈盈道,“好久沒見,還挺想它的……對了,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沒去你家做過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