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流水線一樣和大家握手、合影、碰杯,他喝的是低度數的果啤,也架不住這樣灌啊,急得一趟趟跑廁所,到後來直接捂著杯口耍賴了。
班長語氣悵然:“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和大明星同桌吃飯的機會了,下次見你,就要花錢找黃牛搶你的見麵會門票了。”
薑樂忱安慰他:“也不一定,班長你要是工作兩年發現賺不到錢,歡迎回來考研做我的學弟,那樣咱們就能再次同桌吃飯了。”
班長:“……謝謝你的安慰。”
眼看時間不早,薑樂忱惦記著和林巋然有約,隻能和同學們一一擁抱告彆,約定畢業典禮時再相見。
班長挽留他:“什麼事這麼重要,讓你連最後一次班級聚會都要早退?”
薑樂忱說:“有位導演……”
班長:“啊,那是正事,那你還是快去吧!”
包廂裡,同學們都喝了不少,有人抱頭痛哭,訴說這五年來的不舍;也有人含情脈脈,借著最後的機會剖白心意。蒙赫已經數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啤酒了,他和幾個北方同學直接踩著箱子喝,其他幾個人都喝趴下了,他隻略微上頭,啤酒度數對他來說就跟飲料差不多,風一吹,酒氣就散了。
作為全場最清醒的人,他起身送薑樂忱去餐廳門口打車,手裡還提著喝了一半的罐裝啤酒。
薑樂忱不想讓他送:“我這麼大一個人,還能丟了?”
蒙赫看了眼他手中借力的拐杖:“按照你現在這半殘的狀態,遇到危險你怎麼辦,拿拐打人嗎?”
薑樂忱總是能被蒙赫氣死:“你怎麼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呢!”
他拒絕了蒙赫的攙扶,拄著拐蹦躂到了餐廳大門口。
手機上顯示,出租車還要十分鐘才到。
兩人在路邊等車。小薑不老實,柱著拐還要往馬路牙子上站。沒辦法,誰讓蒙赫太高了,薑樂忱必須站上去,才能勉強平視蒙赫的眼睛。
小薑站在馬路牙子上晃晃悠悠,他喝的是橙子味的果啤,身上倒是沒有什麼酒味,隻有一股橙子香,聞上去像是酒漬的橙子切片,甜得醉人。
蒙赫拿起半罐啤酒,喝了一口,問他:“你說的那位導演,是林巋然嗎?”
“不是哦。”薑樂忱搖頭,“是斯皮爾伯格。”
蒙赫:“……那就祝你和斯皮爾伯格聊的儘興吧。”
薑樂忱又看了眼手機,車子堵在了前麵的路口。
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小薑打了個嗝,接著又打一個,然後是第個、第四個。
蒙赫又開始嘲笑他:“你是幼兒園小朋友嗎,一吹冷風就打嗝。”
薑樂忱窘的趕快捶胸口——幸虧他剛才喝的是果啤,他要是喝的是奶啤,那不成奶嗝受了嗎。
蒙赫遞出手裡的啤酒罐:“還剩個底子,你喝幾口壓壓吧。”
“謝謝你,不過不用了。”薑樂忱捏住鼻子,默念十秒鐘憋氣,終於把丟人的嗝壓了下去。“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咱倆喝一罐啤酒那就太不守男德了。”
這個答案出乎蒙赫意料。
身材高大的黑皮青年沉默了幾秒,問:“你說的男朋友,是聞桂嗎?”
“猜錯了。”薑樂忱又一次搖頭,“是布拉德皮特。”
蒙赫:“……你不覺得布拉德皮特太老了嗎?”
“那就萊昂納多。”
“太胖了。”
薑樂忱生氣:“你怎麼這麼多廢話,一會兒覺得布拉德皮特老,一會兒嫌棄萊昂納多胖,那可是世界級男神,我喜歡就夠了,輪到你在這裡挑揀四?”
“……”蒙赫問,“不管你男朋友是布拉德皮特還是萊昂納多,你這麼晚去見斯皮爾伯格,就不怕你男朋友吃醋嗎?”
“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他了,不是因為怕他吃醋,而是尊重他。”薑樂忱從馬路牙子上跳下來,十分嚴肅地說,“他也沒有吃醋,因為他信任我。——如果我們之間連這點信任和尊重都沒有,那就太沒趣兒了。”
出租車終於來了,薑樂忱拉開後門,一瘸一拐地上了車。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向路邊的蒙赫,問:“這位客人不上車嗎?”
“他不上車,就我一個。”薑樂忱說,“他和我不同路的。”
蒙赫想,他確實和薑樂忱不同路。
如果——他是說如果——他成為了薑樂忱的布拉德皮特,那麼他注定會是一個占有欲極強、總是處在應激狀態、非常沒趣兒的布拉德皮特。
“再見。”蒙赫向著車窗內說,“路上小心。”
“再見。”薑樂忱衝他揮揮手,“希望下次再見麵時,你已經有了學業上的好消息。”
出租車啟動,緩緩彙入夜色之中。
薑樂忱沒有關車窗,而是借著後視鏡觀察著那個被留在路邊的人。
他看到蒙赫一直凝望著自己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身材高大的青年抬起手,伴著夜色、悵然、與遺憾,喝完了手裡的最後一點啤酒。
下一秒,起跳,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投籃姿勢——啤酒罐精準投入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切的薑樂忱:“……”
很好,會投籃了,看來這位草原戰狼已經重新變回直男了。
……
薑樂忱遲到了。
沒辦法,晚上七點多的京城正是最擁堵的時候,薑樂忱打車從西四環的學校殺到東環的導演工作室,這一路用跋山涉水來形容都不為過。
東土大唐高僧去西天取經幸虧是從洛陽出發,要是從京城出發,估計堵個小時還沒出朝陽區呢。
薑樂忱緊趕慢趕,當他到林巋然的工作室門口時,時鐘已經指向了八點十五,電影已經開場了。
林巋然的工作室是一棟很傳統的中式小院,青磚紅瓦,院牆外栽了蜿蜒的爬藤類植物,幾乎爬滿了一整麵牆。葉片呈小船形,兩端尖窄中間肥厚,葉片密密疊疊,卻不見一朵花蕊。
一隻黑色的大狗趴在爬藤下,正無聊地咬著幾片葉子玩。
薑樂忱看到那隻大狗,一眼就認出了它:“happy?”
狗狗的記憶力最好,即使半年沒聽過薑樂忱的聲音,在薑樂忱一出聲時,它立刻認出了他,它騰的一下站起來,拚命搖擺著尾巴,同時向他吠叫。若不是它脖子上還拴著項圈,這時候一定已經撲上來了。
“happt乖,坐下,坐下。”薑樂忱趕忙過去摸了摸它的頭。
去年的校園領養日,薑樂忱把happy交給林巋然領養,大半年沒見,沒想到它還記得薑樂忱。它太興奮了,薑樂忱按住它想讓它坐下,它卻興奮的原地打轉,根本停不下來。
他腳傷,本來就站不穩,狗狗這麼興奮,好幾次差點把他撲倒。
眼看他就要摔倒,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穩穩扶住他的肩膀。
與此同時,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happy,挫低。”
聽到口令,happy立刻條件反射地坐好,兩隻前爪撐住身體,大尾巴搖啊搖,卻不再站起來了。
薑樂忱:“……”好好的北方狗,咋聽不懂普通話了呢。
薑樂忱揉了揉狗頭,起身看向等在大門旁的人,不好意思地說:“林導,對不起,我遲到了。”
林巋然看了眼表:“確實,你遲到了半小時。”
薑樂忱:“是十五分鐘。”
林巋然:“四舍五入是半小時。”
薑樂忱:“哪兒有這麼四舍五入的!”
林巋然:“要是高考的話,遲到十五分鐘就不能進場了。”
薑樂忱:“……”他理虧,不好意思再辯解什麼了。
“不過,這是看電影,又不是高考。”林巋然話鋒一轉,“錯過開頭沒關係,結尾更重要。”
他帶著薑樂忱走進工作室。為了照顧他的腳,林巋然刻意走的很慢。
小院看似平平無奇,是一層低矮平房,其實重要的剪輯室和放映室都在地下室,保證安靜和私密。
私人放映室裡和一般的高中教室差不多大,放置了排沙發座椅,前麵兩排已經坐滿了人,他們從後排走進去時,坐在前排的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不過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清誰。
林巋然帶著他走向了第排的角落,電影這時候剛剛演到老江湖“鮑爺”剛剛躲過了警察“伍叔”的第一波追捕,薑樂忱回憶了一下劇本,這時候他飾演的小豬倌還沒出場。
他坐下,林巋然也挨著他身邊坐下。
林巋然問他:“要不要吃爆米花?我讓助理去做。”
薑樂忱:“……導兒,請尊重電影,看片子不要吃爆米花。”
林巋然用最平靜的語氣說最真實的話:“我對它的尊重,早就在剪輯的時候耗儘了。自己創作的作品,看一遍時覺得自己是天才,看遍時認為能衝大,看五遍相信它能影史留名,看不懂的人都沒有鑒賞能力。
看十遍時發現我太過傲慢,其實我根本不懂拍電影,也根本不配拍電影。看到五十遍時羞愧欲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浪費投資商的錢、觀眾的期待、和演員的時間……看一百遍時,想著隨它去吧,我這一生隻能這樣了。”
小薑:“……”
林巋然:“等到我把這個片子忘得差不多了,再以普通觀眾心態重新看一遍,就會覺得,咦,還蠻好看。”
“我懂這種心態,”小薑安慰他,“我生產學術垃圾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林巋然微微一笑:“所以要不要吃爆米花?像普通觀眾一樣。”
“好吧。”小薑想了想,“我想吃巧克力味的。”
巧克力味的爆米花很快送進來,薑樂忱一邊哢哧哢哧吃爆米花,一邊看電影。
這一階段的劇情險象環生,林巋然的執導非常到位,剪輯節奏感極強,鮑爺和伍叔沒有正麵交手,完全是心理博弈,連帶著觀眾也替他們捏了把冷汗。即使薑樂忱早就把劇本背的滾瓜爛熟,到了這時也不免為劇中人緊張起來。
或者說,正因為他自己也是“劇中人”,他深知接下來的劇情走勢,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第一次轉折就要來了。
果然,隨著鮑爺從鄉村巴士上逃脫,誤入一座幽靜小村,薑樂忱隻覺得後背一緊,汗毛漸漸豎了起來。
大屏幕中,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背影。
他背著高高的背簍,手裡持著一把割草的鐮刀,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之間。遇到豬草,他就割下,扔進背簍裡。
漸漸的,背簍被豬草填滿,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忽然,少年腳步一頓,頭部低垂,視線落在了一個東西上。
少年彎腰,布滿凍瘡的手指撿起了那個小小的東西,他吹了吹泥土,把它舉起,在陽光下仔細打量著。
原本跟隨在少年身後的手持鏡頭繞到了他的身前,先定格在那枚小小的u盤上,然後沿著他的手指向下,掃過他打滿補丁的破爛夾克,再繼續向上,最終落在了那張臟兮兮、又寫滿天真與野蠻的臉上。
在那一刻,沙發椅內的薑樂忱隻覺得渾身上下像是過電一樣,猛的坐直了身體。
屏幕裡的那個他,懵懂、無畏、沒有善惡之分,他生機勃勃,像是一隻全憑心意肆意生長的小獸。
這是《金蘋果1號》裡的少年小薑。
——更是林巋然眼中的薑樂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