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打算睡覺,但想到明天的拍攝進度,燃灰猶豫片刻,起身離開,敲響了三樓的一間房門。
連著敲幾下,門被人從裡麵拉開條縫,露出夏淳白略顯疲憊蒼白的臉色,手裡拿著劇本,明顯還在研究。
看見俊美的青年,夏淳白明顯愣了一下:“季燃灰?”
燃灰眨眨眼,露出個輕鬆的笑:“前輩,我能進去嗎?”
回過神來,夏淳白抿唇,乾巴巴道:“我要睡了。”
燃灰倒也沒強求:“這樣啊,那就算了吧。”
說完就乾脆利落地轉身想走,剛走兩步,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略帶氣惱的:“等等!”
燃灰早有預料地轉過身,夏淳白瞪著他,心道哪有季燃灰這種人,半句都不試著挽留一下的嗎?
燃灰慢悠悠走回來,終於站定在夏淳白麵前。
走廊裡光線昏暗,離得近了,他深邃的麵容越發立體,帶著奇異的魅力。
饒是見慣了娛樂圈裡帥哥美女的夏影帝,對這張過分優越的臉也沒什麼抵抗力。
他略微偏過臉,語氣生硬:“有事說事。”
“我是想來告訴前輩……”
燃灰故意拖長聲音,等夏淳白呼吸變沉,才微微一笑,淡定道:“前輩真沒有警惕心,如果我現在圖謀不軌,你已經被我暗殺了。”
夏淳白:“……”
他氣得兩眼一黑:“季燃灰!”
燃灰:“開個玩笑,隻是想讓前輩高興點。”
夏淳白怒道:“你看我像是高興的意思嗎?!”
燃灰更愉快了:“哦,那就是讓我高興點,這個目的還是達到了。”
夏淳白覺得,給季燃灰開門的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
幸好燃灰沒有再挑戰他的耐心,在夏淳白惱羞成怒之前,他用手裡的本子擋在兩人中間。
夏淳白目光下意識落在上麵:“這是什麼?”
“劇本。”燃灰往他懷裡一拍,淡定道,“我覺得你大概需要這個。”
夏淳白條件反射地接過來,翻開兩頁,頓時一驚。
劇本旁邊的空白處,都是龍飛鳳舞的字,不僅是男二的戲份,就連男主的每個動作,每個神態,都有密密麻麻的心得。
僅僅是翻了幾下,夏淳白就意識到這份劇本對自己的重要性,驚疑不定地抬起臉看他:“……你什麼意思?”
難道是季燃灰……
燃灰淡定道:“希望前輩彆拖後腿的意思,畢竟我還指望著這部戲拿最佳男配呢。”
剛剛升起的那點感動頓時煙消雲散,夏淳白臉頓時氣紅了:“你!”
他“你”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什麼時候拖你後腿了?隻不過是最近狀態不好——”
燃灰已經困了,隨意揮揮手:“那我等前輩明天表現。”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隻留下夏淳白站在原地,表情變來變去好一陣子,才拿著劇本彆扭地關上房門。
相安無事的一夜過去,第二天,又到了不得不演對手戲的時候。
但讓彭導驚喜的是,今天的影帝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狀態進入得飛快,幾場高難度的對手戲都是一條過,拍攝進度頓時快了很多。
中場休息時間,燃灰照舊披著條毛巾喝水,身旁突然籠罩下一道陰影。
夏淳白把劇本遞過來,臉色早已看不出異樣,語氣溫和:“謝謝。”
當著外人的麵,他還是有三噸重的偶像包袱,平易近人。
燃灰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直把夏淳白看得抿平了唇,才一把接過來。
小吳摸不著頭腦,等影帝走了,才小聲問:“老板,夏影帝這是……想和你拉關係?”
“不是。”隨手把劇本放到另一邊,燃灰語氣隨意,“他隻是想通了。”
想通了什麼,小吳也不敢問。
趁著夏淳白今天狀態好,彭導連著拍了幾條,兩個主演卻都沒有不滿的意思。
演戲也需要棋逢對手,他們兩個都有實力,越發演得酣暢淋漓。
隻是天公不作美,盛夏的天氣實在多變。白天還是熱得讓人汗流浹背的豔陽天,到了下午就風雲突變,烏雲沉沉壓頂,狂風呼嘯著席卷過來,樹木被吹得像一側傾倒過去,幾乎要連根拔起。
很快,精神病院的窗戶就被劈裡啪啦敲響,像是敲在人的鼓膜上。
編劇從外頭跑過來,抱著腦袋齜牙咧嘴,被雨砸得生疼:“彭導!天氣預報說今晚有特大暴雨橙色預警,咱們早點收工吧?”
精神病院離民宿也不近,他們一行人都要坐大巴回去,萬一到時候雨下太大了,豈不是很危險。
彭導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麵乾燥的地麵逐漸被豆大雨滴一點點覆蓋上去,濺起塵土。
編劇看著他巍峨沉思的背影,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彭導?”
彭導緩緩扭過頭,雙眼奇異地發亮:“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編劇一個咯噔,立刻嚴詞拒絕:“不可以!不管你在想什麼,都不行!”
但彭導才不聽他的,眼睛裡燃燒起熊熊火光,沉聲道:“我想改劇本。”
——又開始了!
心裡哀嚎一句,編劇苦著臉:“彭導啊,咱們回去改不行嗎,為什麼非得挑這個時候……”
“就得挑這個時候。”彭導轉身,一秒也不想多等,“把夏淳白和季燃灰叫過來。”
很快,兩個主演就被叫到麵前。
夏淳白還沒反應過來,燃灰跟著彭導在一起改了那麼多次劇本,看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麼,語氣無奈:“彭導,你該不會想改背景吧?”
“沒錯。”彭導語氣急促,眼睛發亮,“我總覺得原來的衝突差點戲劇化,現在有天然背景,完全可以利用!”
“暴雨,深夜,精神病院,分裂,幻覺——要素,對,要素已經夠了,絕對可以最大限度調動觀眾情緒!”
夏淳白這才明白他打的是什麼算盤,愕然道:“可是彭導……”
這個主意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他甚至想了會兒才挑出一個最直接的理由:“先不說暴雨天拍戲的安全問題,拍完戲,我們這麼一大幫人,難道要在精神病院裡過夜?”
彭導卻毫不在意,大手一揮:“不用一大幫,隻要幾個關鍵的人留下,其他人先回去,拍完了如果雨還沒停,就直接在這裡睡。”
夏淳白的助理立刻反對,怒道:“不行,這是拿我們夏哥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精神病院這地方本來就邪門,白天拍戲還陰森森的,更彆說直接待一個晚上,萬一把人嚇出毛病了怎麼辦?
彭導目光狂熱:“相信我,真實的背景之下,才最能調動你們內心深處的恐懼和不安,反應在鏡頭裡才最真實——這才是打動觀眾的關鍵!”
越說他越激動,幾乎手舞足蹈起來。
某種程度上,彭導就是個追求完美的瘋子。
偏偏兩個主演也不是正常人,多少有些工作狂的基因在身上,竟然真被他說得隱隱心動。
外頭昏天黑地,雨越下越大,像是在逼著他們趕緊做出抉擇。
好半晌,燃灰歎口氣,語氣淡淡:“行吧,我隨意。”
小吳瞬間急了:“老板,不行,太危險了,葉先生那邊……”
還沒說完的話被燃灰一個眼神憋回去,但人都快急哭了,隻能把目光投向夏淳白,寄希望於影帝不同意。
夏淳白看了眼季燃灰的側臉,咬牙,下定決心:“……那我也可以。”
助理驚恐地看向他:“夏哥!”
夏淳白語氣鎮定:“外麵下雨而已,又不是在室外,沒問題的。”
其他人還想再勸,但是幾個人都心意已決,這件事真的就這麼定了下來。
最後,這所精神病院裡隻留下了幾個人:彭導,膽子很大又很有陽剛之氣的打光師和攝影師,夏淳白,還有燃灰,守著一堆昂貴的機器。
慘白色的空曠病房裡鬼氣森森,外麵雨已經開始傾盆,風像是怒吼,又像是嗚咽,窗戶砰砰作響。
燃灰打量著四周,饒有興致:【你有沒有感覺,我們現在就像是某部作死恐怖片的主演?】
002本來就被嚇得瑟瑟發抖,聽見這話更是直接崩潰:【宿主你不要嚇我啊!!!】
嚇唬完002,燃灰迅速進入了拍戲狀態。
不得不說,彭導的話的確有道理。真實的黑暗環境下,人的腎上腺素飆升,恐懼隨著每一次雨滴落地攀升,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會刺激到神經,在這密不透風的房間裡,一點點蠶食著人的理智。
在場的人都呼吸急促如臨大敵,彭導卻狂熱無比,全身心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裡。
為了追求真實性,他甚至還要求開了一麵窗,讓豆大的雨水斜斜飛進來,打濕了燃灰的半邊身子。
空蕩的房間裡,劇本中的劇情一幕幕上演,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暴雨聲音太過震耳欲聾,兩人不得不提起嗓子,才能夠把台詞對上。
過程還算順利,因為實在太過刺激,兩個人都超常發揮,絕大部分戲份都是直接一遍過。
終於拍到最後一幕,是一個夏淳白的長鏡頭。攝像機平穩推過去,彭導整個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屏幕上,嘴裡瘋狂念著:“對對對,就是這個效果,保持住!”
眼看著收工在即,在場的幾個人都鬆了口氣。
但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燃灰站在旁邊,耳尖先捕捉到一聲微妙的脆響。
他下意識抬起頭,正好和一閃而過的火花對上了。
瞳孔驟縮,燃灰來不及多想,身體先一步本能地做出反應:“小心——”
他猛然撲過去,帶著夏淳白滾到一旁。
下一秒,幾個熊熊燃燒的火球從頭頂掉下來,落在雪白的床單上,燒出一個漆黑的洞,又在雨水中迅速熄滅。
這堪稱科幻片的一幕讓旁邊幾個人驚呆了,被燃灰吼了一嗓子,才驚醒般尖叫出聲。
因為這所精神病院已經半廢棄,電路早就老化,也一直無人維修。劇組本打算隻在這裡拍兩天,也就沒有派人刻意來處理。
但因為暴雨,這些並不安全的隱患全都暴露出來,電路劈啪作響,在房間中閃出耀眼的火花,但凡接觸到水,在場所有人都要完蛋。
偏偏還有一扇敞開的窗戶,雨水幾乎是從外往裡潑的。
002發誓,這是它離嚇到死機最近的一次。
房間裡已經積了不少水,鞋踏在裡頭顯得額外沉重。手臂磕在病床的棱角,背上也給火球撩了一下,這時候傳來皮肉烤焦的香氣,燃灰卻顧不上許多。
把嚇呆了的夏淳白拉起來,他對著彭導吼:“彆惦記你那破設備了,快出去啊!”
彭導還是撲到攝像機上,硬生生把自己的膠卷搶救出來,才被攝影師和燈光師架出了門。
燃灰:不愧是瘋子導演,差一秒就被電熟了。
他也拽著夏淳白出門,一行人直到跑進另一頭的房間,才堪堪停下。
影帝猛然回神,下意識去扒燃灰的衣服,聲音變了調:“你的傷——”
有002在,燃灰其實不疼,隻是擔心在水裡泡久了感染,比較難辦。
他喘口氣,避開夏淳白的手,靠著牆根坐下:“隻能等雨停再說了。”
幸好老天開眼,暴雨在淩晨的時候停歇。
又是好一番折騰,燃灰終於在天明時被送往最近的醫院。
經過檢查,他右臂輕微骨裂,倒不嚴重,難辦的是背後,燒傷得比想象中還厲害,幸好002可以屏蔽痛覺,倒是沒受什麼罪。
等背上的傷處理好,已經是上午。
小吳得到消息趕過來,撲在燃灰的病床邊,簡直要嚇哭了:“老板!老板你沒事吧,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哭喪,燃灰自認隻是受了一點小傷,懶得搭理小吳。
他趴在床上精疲力儘地闔著眼,打算睡一會兒,隻最後囑咐一句:“彆告訴葉先生。”
剛說完,病房外傳來一道沉凝的嗓音,讓人一聽便下意識打個寒戰:“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脊背觸電般一僵,燃灰下意識睜眼轉過頭,正好對上葉如瀾直勾勾投射進來,近乎冷冽的視線。
燃灰:……哦豁。
好像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