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一路風塵仆仆, 抵達京城後第一時間便見到了裴父,地點不是在太師府,而是另一處宅院。
她先是行了一禮, “裴照見過太師。”
“你可終於舍得回來了?”裴太師看似嚴肅,但細聽之下並沒有多少怒氣。他知道放女兒離家自由,但沒想到她會如雛鷹展翅, 越發野得沒邊了。
顧然眸光明亮,唇角微彎, 笑意親近而不狎昵,“父親和裴家在這,我怎麼能不回來。”
三年時光飛逝,足以令一個原本嬌養在深閨中的豆蔻少女脫胎換骨, 經過世事曆練, 論容貌骨相氣質, 隻怕是原來最親近的侍女恐怕也認不出裴蘭昭了。
少年眉目雅致清秀, 如芝蘭玉樹般,更多了一些曆經風霜的深沉,還有無所懼的銳利鋒芒。
聽到傳信說裴蘭昭去西域的時候,著實令多年來身居高位又萬事處變不驚的裴太師也變了臉色。
西域之地天高地寒, 出關後途中也會經過大周的強敵北狄,還有突厥, 吐蕃等地方, 一路上可謂是危險重重。更彆說她隻帶上了幾個人,就是帶上一千精兵甲衛, 也不可能完全確保安全。
之後裴太師私下裡派出了不少人手去追尋, 還下令給邊城都護府中的親信將領。
直到顧然安然無恙回來, 裴太師才放下心來, 剛想傳信狠狠處罰一頓,就得知了汗血寶馬和棉花的事。
這下裴太師也顧不得訓斥女兒了,若不是他身為一朝太師還需要坐鎮中樞,裴太師都恨不得立馬趕過去看了。
良馬,永遠是這個時代極為重要不可或缺的軍需物資,而且還很大地影響著一場戰爭的勝敗。
就拿裴太師在輔政之初,北狄來勢洶洶,最終因為裴太師運籌帷幄,以少勝多以奇製勝地大敗敵軍,成功震懾了諸邊異族國家,也成為他此生累累功績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對於裴太師來說,什麼以少勝多,以奇製勝,說白了就是一個險字。
若是當時大周兵強馬壯,國力雄厚,還需要靠他取巧設計分裂北狄內部造成大亂以取得勝利麼,還不如大軍壓陣,直接橫推過去,一個不服就是乾。
製約大周軍事方麵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良馬數量稀少。
中原地帶自古少產良馬,不然也不會有那句千裡馬的諺語了。
馬匹的馱重能力和行軍耐力弱,也就意味著即便與異族交鋒勝利,也難以追擊,所以常是強盛的異族北下侵擾邊塞,而少有中原軍隊往北追擊,能守衛住疆域邊境已是不容易了。
而北方和西北遊牧民族地區都出良馬,尤其以西域的馬最為優良。
但是北方異族部落也有聰明人,意識到良馬對中原政權軍事實力增長的重要性時,便共約不以馬與中原交易。更是隔絕了中原與西域之間的貿易,不讓西域的上等馬種流入中原。
在大周太宗皇帝時期,曾有商人獻上一匹千辛萬苦從西域得來的汗血寶馬,便得太宗皇帝大喜,賜爵位以及萬金。
可惜當時僅此一匹,而且可能是不適合中原的氣候水土,那匹寶馬養在禦林苑中不到半年便病死了,還惹得太宗皇帝哀歎不已。
而這次,顧然不僅帶回了數量相當多的汗血寶馬,還在西域諸國的眼皮子底下學到了培育良馬的技術。
這怎能不讓裴太師大喜。
雖然心中無比驕傲,但裴太師仍舊板著臉訓斥女兒道,“你也讀了不少書,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你應該明白。”
哪怕類似的話在傳到邊城的信中說了不下十遍,但再見到真人時,裴太師還是忍不住嚴厲訓導,雖說良馬和棉花皆是有利於大周江山之物,但壓上他親生骨肉的生死,裴太師還是不舍得的。
顧然一副知錯就改的誠懇態度道,“讓父親擔心了。”
以裴太師這種屹立朝堂多年不倒的老狐狸,一眼就看出她這話說的真心,但能不能做到就不一定了。
裴太師沉吟道,“這次回來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這不僅是為了防止女兒再將自己置於險惡之地,裴太師也是想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了。
顧然眨了眨眼,問道“那我的那些產業呢?怎麼處理?”
若說西域之行,是顧然一時興起就跑出關外去了,那麼她真正乾的事就是搞商業發家致富了。
便是這經商一道,這也超出了裴太師的預料,原以為隻是小打小鬨,顧然甚至沒有動用裴家的銀錢和商鋪產業。僅以那十萬兩黃金為原始資金,短短三年時間就在江南迅速崛起。
尤其在打通西域貿易之後,更上一層樓,所經營的產業如雪球越滾越大,竟然都不輸於數代豪富的鄢陵梁氏了。
若是隻有自己一人,顧然可能還會徐徐圖之,溫水煮青蛙,吞下市場。但背後有裴太師這個親爹當靠山,顧然幾乎是放開手腳,大展雄圖了。
連裴太師看了手下人的詳細彙報,都覺得自己小覷了女兒的經營手腕。
顧然光是將現代的幾個創新營銷模式搬過來,就足夠玩出花來了,女子的衣服首飾胭脂水粉,讀書人的筆墨紙硯等等,哪個不能賺錢,再加上各種資本運轉,若是再給顧然五到十年的發展,便是對周邊小國發動一場經濟貿易戰爭都夠了。
雖知曉顧然如今的龐大身家,裴父仍毫不猶豫道,“既然是你賺的,自然是歸你的,與裴家無關,誰若是敢沾一下,你隻管剁了他的爪子。”
顧然微微一笑,在古代,女子是沒有私產這種說法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可不是簡簡單單說的,哪怕顧然掙下來偌大的產業,隻要裴父一句話,便可以收回到裴氏一族內。
說到底,顧然也是仗著裴父對她的真心疼愛,才敢試探一下。
隨後父女二人又談了一下良馬和棉花的相關事宜,
顧然一年前帶回來的汗血寶馬大部分都上交給了裴太師,隻留下了四五匹用於試驗培育良馬技術。
作為四世三公之家,裴氏本就有不少關外的馬場,還有祖田,正是方便了顧然培育良馬和種植棉花。
那時儘管不知她所學到的技術是真是假,又是否可以用於中原自主產出良馬來,還有棉花的效用,但裴太師仍然給予了全然的信任,任其施為,還加派了許多人手,將進行實驗的馬場和田地重重保護了起來,沒有露出一絲風聲來。
如今就是獻上成績的時候了。
*
“太師所言可是真的?”
連皇帝李景翎都驚訝得從龍椅上走了下來,西域天山的汗血寶馬還有養馬技術,高昌國的棉花,這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可思議呢。
但作為一國天子,絕不會不知道這兩樣的重要性,堪為國之利器。
裴太師在殿上道,“第一批棉花已然成熟,其中一半已經縫製成棉衣棉被等物送來京城。”
在顧然進京的時候,還有一應參與種植棉花的匠人農戶,尤其是培養戰馬的人手也都被嚴加看管保護了起來,前者自然是推廣提下所用,而後者則是朝廷機密。
戶部尚書也上前道,“回陛下,那棉製衣物確實有禦寒之效,而且不僅可以用於民間,還可以用於軍中,以慰邊關將士冬日之寒。”
就連皇帝也聽人說過,邊關冷得連石頭都能凍裂,每年都有不少士兵凍傷致病致死。
更不用說傳自西域的優良馬種培育技術,要知道大周現如今想獲得良馬的方式,唯有互市、獻贈和戰爭等途徑。不說戰事的勞民傷財,前二者北方異族都是嚴格控製數量,甚至送賣閹割過的良馬,好不讓大周占到多少便宜。
在大周的軍營中,永遠是良馬數量比將士少。
可一旦大周能夠效仿西域培養出屬於自己的良馬,便再也不用在這點上受製於人了。
說不定還能在他這一朝開疆拓土,完成太宗皇帝未竟之功業。
皇帝李景翎越想越興奮,大喜過望,“究竟是何人立下如此大功?朕要重重賞他。”
裴太師悠悠道,“此人名為裴照,乃我族中子侄,因去歲隨西域商隊出關,機緣巧合之下將這些帶了回來,後花費時間悉心照料培育,才有這番成果。”
此話一出,百官皆矚目不已,便是皇帝聽見是裴太師的族人所立下的功勞,也不禁怔了怔。
說是機緣巧合,但想想北方異族的重重封鎖,西域之地的戈壁沙漠,沙匪盜賊蛇蟲鼠蟻,何其凶險,便是通行的商旅也多是九死一生,由此就知道,能將這些珍貴之物帶回來的人,智謀手腕能力何等不凡。
立刻有朝臣進言道,“陛下,裴家有此英才,合該重賞。”
“是啊,棉花可廣收天下民心,良馬於我大周戰事至關重要,如此功勳,便是封侯也不為過。”
這位說話的官員乃是出自裴太師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