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報社受歡迎, 報社門口站著的小子見來了人連忙機靈的上前接待,等知曉又是一個登報離婚的,就熟門熟路的領著人到了裡屋去。
也不知道是誰打的頭, 現在文人登報離婚, 要與過去的封建婚姻做戰鬥的事是越來越多, 外麵的老百姓大多不太識字, 就算是識字對這些離婚的小事也不太關注,那過往的大世家們倒是關注, 卻也不好放在明麵上, 因此在這小子看來,登報離婚其實根本沒什麼用處。
離婚就離婚, 還登報做什麼,從古至今,還沒聽說過要特地將家世拿出來放到外麵說的。
隻是這也隻是他一人的想法,報社的頭頭對這些前來登報的人可十分熱情。
有錢賺嘛。
小子帶著林時恒登記,領到了屋內, 殷勤的替裡麵坐著的人問著:“請問是哪兩位要登報離婚?可否寫下名字來?”
他也不怕林時恒不認字, 畢竟這登報離婚還真都是一些文人。
穿著一身長衫的年輕人果真提了一旁的筆來, 在紙上寫下了名字。
聽那裡麵的人一邊念著一邊寫下, 他開口道:“是我方家的小姐方黎澄要與沈雲傾離婚。”
赫!
不光是站在一邊伺候的小子,裡麵正寫著的人也驚了。
這沈雲傾的名字他們熟啊!
大名鼎鼎的才子, 那可是留學回來的, 在這金城中頗有名聲。
要說他要與家中妻子離婚他們還不意外, 聽這少年的意思, 竟然是那沈夫人要與沈雲傾離婚?
沈家在金城聲望挺高,裡麵的人也不敢再下筆,就這麼懸在半空中,小心問道:“敢問您是?”
“我是方家的人。”
林時恒說著話,從懷中掏出了錢來,遞了過去:“先生隻管記下,這是與沈家商量好的。”
那人最終還是猶猶豫豫記下了,隻是用詞稍微小心了一些,免得一個不慎惹得沈家遷怒報社。
他這樣的態度,林時恒也不意外,畢竟現在世道亂著,人命如草芥,誰手上勢力大誰說話管用。
等到報社承諾明天清晨就會發出後,他這才離開了報社,隻是卻沒有立刻回府,而是轉到了一家醫館前,請了這家醫館主人的太太回去。
卻說這邊的林時恒帶著那女醫往回走,這邊的方黎澄已經讓人一路小心的抬著回了方家,也好在方家雖然沒落,宅子卻還是原來的,屋裡門寬敞,估摸著能讓小轎一直被抬到屋裡去。
方黎澄剛剛生產完,後麵又是一群抬著家具的小夥子,怎麼走也走不快,之前林時恒打發了一個小子騎馬回家去告知方夫人他們已接了小姐回來,因此等到一行人到了方家時,方夫人已在自己屋裡點上了炭火將屋中燒熱,緊張的守在大門口翹首以盼。
遠遠瞧見一頂小轎子慢悠悠被抬過來時,好不容易才止住淚水的她心中一酸,顧不上彆的,紅腫著眼睛第一次沒了在外的儀度,大踏步的跑了過去。
“澄姐兒……”
帶著哭腔的聲音一出現在耳邊,一直忍著疼抱著孩子歪歪躺在轎子裡的方黎澄渾身一震,含著淚起身,掀開了窗戶簾子。
“娘……”
“快些放下。”方夫人連忙將那簾子又壓了下去,抽泣著道:“寒冬臘月的,你又剛剛生了孩子,可不能受風。”
方黎澄在轎子裡聽到這句話,眼淚刷的就落了滿臉。
“娘!”
生孩子時的疼,丈夫回來要離婚的苦,仿佛都要隨著這眼淚一起掉下來。
明明之前還覺得可以忍受,可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心中的委屈就仿佛翻倍的湧了上來,怎麼也堵不上了。
“澄姐兒乖,娘知道你心裡難受,可千萬彆哭,月子裡不能哭,傷身子的。”
方夫人看不著女兒,卻隔著簾子聽出了她的哭音,明明自己都快要哭成了淚人,卻還在努力平靜著聲調,一邊跟著轎子往前走,一邊安慰著。
“回家了就好,娘好好給你補補身子。”
說著,她突然想起之前府中小子跑回來說的話,連忙問道:“我那小外孫乖不乖,可有驚到了?”
為母則剛,方黎澄連忙咽下心中苦楚,小心低頭看著懷中一直睡的香甜的兒子,“他沒被驚到,一直睡著呢。”
“那就好,那就好。”
方夫人念叨著:“等過會兒,我讓人把庫房裡的艾葉條拿出來燒燒,去去晦氣,以後啊,咱們家好好過日子。”
她沒提沈雲傾,也沒問為什麼沈雲傾要和女兒離婚,這倒是讓方黎澄心中好受了一些,抱緊了懷中孩兒,哽咽著聲音應道:“都聽娘的。”
小轎子順順利利進了大門,又在方夫人的指示下被抬進了屋子門。
“來,慢點,慢慢落下來。”
方夫人站在邊上,看著小轎子落地,這才鬆了一口氣。
“好了,你們先出去,叫外麵的丫頭進來。”
“誒。”
抬轎子的人走了出去,沒一會,小丫頭們就走了進來,和方夫人一起,小心翼翼扶著方黎澄到了床上。
方夫人眼尖,看到了女兒身上那件衣服後麵沾染的鮮血,驚的心跳都仿佛要停下來。
“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多血?”
她是生產過的,知道女人產子多多少少也要流血,隻是哪裡會有這麼多的,瞧著樣子,竟是要將衣服染紅似的。
方黎澄白著臉,勉強靠在了床上,“之前在沈家就血流不止,隻是當時亂糟糟的,也沒有大夫,就沒顧得上看。”
“這黑心的沈家!”
方夫人恨得唾了一聲,罵的狠厲,雙手卻一直在顫抖著:“這樣糟蹋你,怎麼不讓他們死絕了去!”
她說完了,見女兒慘白著臉不說話,也不忍心再說下去戳了她的傷疤,叫了一旁的小丫頭來,叮囑道:“你快去城南黃家醫館請個大夫來。”
小丫頭催生生應了,拿著錢便出了門子,還沒出去一會,就又跑了回來。
“夫人,不用請了,恒哥兒帶著個女大夫回來了。”
方夫人連忙雙手合掌念了句:“還是恒哥兒想的貼心,是我疏忽,澄姐兒這情況的確是該請位女大夫的。”
“快些請進來,仔細著點,彆讓冷風進了屋子。”
那大夫要看的是方黎澄流血不止的地方,林時恒一個男人,自然是不方便進來的,因此被小丫頭們迎進來的,隻有那女大夫。
方夫人緊張的抱著外孫在一旁,看著女大夫又是把脈又是查看傷處,等到大夫皺著眉放下簾子,才小心翼翼湊上去,“大夫,您看,我女兒現在如何了?”
“不太好。”
這三個字一出來,方夫人的臉刷的就白了下來。
“怎、怎麼會不太好呢,大夫,我女兒身體一直很好的,您要不再看看?”
“剛剛生產就受了驚,又一直血流不止,就算是我現在將這血止住了,那症狀也留了下來,怕是以後每逢陰雨天,都得疼上一遭,而且看脈象,日後在子孫方麵,可能有些艱難。”
方夫人臉慘白慘白的,身子搖搖欲墜幾乎要站立不住,張張口,“我的澄姐兒啊……”
“夫人!”
一旁的小丫頭連忙將她扶住,“澄姐兒不會有事的,我們好好問問大夫,也許療養好了就沒事了呢!”
方黎澄臉上倒是沒露出難受來,反而展顏衝著母親笑了笑,安慰道:“娘,您先彆難受了,我現在好好的不就行了。”
也許是見著這屋中悲戚的氣氛太重,女大夫看看方夫人,又看看方黎澄,乾巴巴的又擠出了一句話:“她這樣是因為受了寒風,寒氣入體所致,如今恰巧坐月子,你們好好地養著,等到做完月子我再來診斷,也許到時情況要好些。”
“受了風……”
方夫人紅腫著眼,喃喃道:“怎麼會……”
“恒哥兒派來的人不是說,澄姐兒是在屋子裡上的轎子嗎?一路上,也就掀開了那一下簾子,就那麼一下……”
說著,她將罪責怪在了自己身上,“都是我的錯,要不我去跟澄姐兒說話,她就不會掀開簾子了……”
“是少爺弄的!”
一旁站在床邊垂淚的小丫頭立刻紅著眼不忿的開口:“之前少夫人在屋裡剛剛生下孩子,夫人千叮嚀萬囑咐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受風,我們一個個進出都小心著,門口那也放下了厚簾子,就是害怕少夫人受了風。”
“結果少爺他,少爺他居然為了要和夫人說離婚,直接打開窗戶跳了進來,那寒風直接衝著床上的少夫人就去了。”
這小丫頭與沈家簽的雇傭協議,隻是一直在方黎澄身邊伺候,自然是將自己當做了她的人。
想著少夫人平日裡為人那樣的好,卻憑白遭了這樣的大禍出來,她的語氣中帶上了恨意。
“後來老爺與夫人追著也闖了進來,當初亂糟糟的一片,我隻顧得上給少夫人蓋好被子,門窗大開,屋裡冷的不行,我想關窗還被老爺攆了出去,隻能站在門口聽著,少爺還對著少夫人說什麼離婚與從未喜歡過少夫人的話,氣的少夫人暈了過去,夫人才叫我們進去照顧少夫人的。”
方黎澄木然著臉,聽著身邊的小丫頭複述當時場景,一直空白的大腦這才回想起來當時自己有多麼狼狽。
怎麼能不狼狽呢,剛剛生產完,頭上大汗淋漓,身上疼的精神恍惚,屋子裡都是血腥氣。
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她的丈夫,公婆,都光鮮亮麗的站在她麵前,討論著要不要讓她和丈夫離婚。
冬日的風本就冷,吹到頭上時直接便將汗水吹成了冷汗,當時暈過去,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被風吹暈的還是被沈雲傾的話刺激暈的。
那時心口難受的像是要疼死,現在回想起來,竟然就像是隔了一層紗一般,無知無覺的,一點感覺也沒了。
她沒感覺,方夫人卻是捂著心臟心疼的眼淚又流了滿臉。
“畜生!!這一窩子喪儘天良的玩意!我原想著隻是那沈雲傾對不住你,沒成想,就連你公公婆婆都半點不將你的身子放在心上!!”
“你才剛剛生完孩兒啊!!!這樣冷的風吹在身上,又受了那樣的羞辱與驚嚇,怎麼能不病!怎麼能不疼啊!”
她情急之下竟然是忘了女大夫還在,乍然一聽到這事,女大夫有些好奇是誰家做出這樣不講究的事,卻也不好開口詢問,隻能默默地站在一旁,假裝自己不存在。
屋中的方夫人正氣的肝疼,卻聽著外麵有人敲了敲門,接著便是林時恒那帶著擔憂與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
“嬸嬸,姐姐如何了?大夫還沒診治好嗎?”
方黎澄伸出手擦了擦眼淚,緩聲道:“娘,您彆哭了,再讓恒哥兒嚇著。”
“他年紀輕輕的,最是血氣方剛,若是再知曉了這件事,衝動之下去沈家做出點什麼來,鬨出事來怎麼辦?”
“做出什麼來才對!”
方夫人惡狠狠咬牙:“本就是他們家對不住你,偏還不讓人討得公道了不成。”
隻是說是這麼說,到底還是舍不得林時恒犯險,她抹了把淚,緩下臉上神情,揚聲對著外麵道:“馬上就好了,你且等等。”
說完了,她從懷中掏出錢來,遞給一旁默默待著的女大夫:“大夫,今兒謝謝您,隻求您莫要對外說了我女兒的病情,她到底是個女兒家,這事傳出去,便沒辦法做人了。”
這事,自然是說子嗣有礙的事了。
那女大夫自己也是女人,自然知曉子嗣對女人的重要性,又加之聽了一耳朵這病人竟然是因為婆家人才弄成這樣,心中更多了幾分同情,連忙推拒著將錢推了回去。
“外麵那位先生已經是給過診金了,您安心就是,我不會告訴彆人的。”
方夫人隻得將錢收了回去,又對著女大夫連連道謝,這才親自送她出去。
一出去,恰好撞上林時恒焦急的視線,她心中一緩,慢聲道:“你姐姐現在狼狽著,讓她把自己打理好點,我再讓你進去和她說說話。”
“是,嬸嬸。”
林時恒乖巧應下,又道:“姐姐現在離不了您,您先進去守著她,我來送大夫回去就行。”
“也好。”
方夫人現在是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女兒身邊,應了下來,又叮囑幾句,才小心掀開簾子,一點風都不透的重新回了屋子。
卻不知道林時恒送大夫出了府,在門口問了如今方黎澄是什麼情況。
那女大夫看他口稱嬸嬸姐姐,想著他是家裡人,除了子嗣艱難這事,其他的也都說了。
林時恒聽了之後眉皺的死死,不甘心的詢問道:“大夫,我姐姐這樣子真的沒辦法治了嗎?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吃的了這種苦頭,要不您說個藥,人參或者是雪蓮,隻要是能補她身子的我都能給她找來!”
女大夫猶豫了會,還是道:“現在也隻能養著身子,看您府中還算是寬綽,想必也不差養身子的錢,我給您開個藥膳方子,您好好給她補補。”
“其實她這病除了吹了風,再就是心思鬱結,您讓家人順著她的心意,莫要給了她氣受,再彆吹著風,注意保暖,彆碰冷水,想必等到月子做完了,也能去點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