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我是男兒,我想報效祖國,也想若是真的出了個什麼事,我好歹還有能力保住我們家,這金城是有一心向國的才子,他們心有溝壑,讓人敬佩,可也有許多沈雲傾這樣的人物,口口聲聲說著愛國,一股勁卻都衝著女人使,說是要拋棄舊習俗,乾的卻隻不過是將那些舊習俗批了層皮的惡心勾當,我自認自己是沒有前者那樣厲害的文采,可卻也不想成為後者那樣的惡心人。”
他說完了,低下頭,重重扣首。
“所以,還請嬸嬸應下我!”
方夫人被他說的一時無言,床上躺著的方黎澄眼睛卻閃了閃,望向一向疼愛的弟弟的視線中多了一些敬佩。
無論如何,能夠說出這番話,恒哥兒就已經要強出太多了。
“娘,您就應下恒哥兒吧。”
她開口求情,又看向緩緩直起腰望向自己的林時恒,“恒哥兒,你能說出這些話,恐怕想要去參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之所以沒有動作,應當是放心不下家裡吧?”
林時恒點點頭,承認了,“是。”
“做你想做的事吧,如今我已經回了家,公……沈家家主性子不太好,之前可能還會想做做些什麼,但如今看這形勢,沈家已然是自身難保,估摸著他也騰不出時間對我們家做什麼。”
“等你走後,我和娘會深居簡出,不招惹是非,也不會讓人招惹了我們,你且安心去,不用擔心家裡。”
“澄姐兒!!”
方夫人急的聲音都變了調。
“恒哥兒年紀這樣小,還是個孩子呢,怎麼能放心的了!”
“娘,恒哥兒不小了,他這般年紀,都該娶妻生子了,您疼愛他,可也要想想,他是男兒,誌在四方,如何隻能屈著他在小小的金城裡麵待上一輩子。”
方夫人還要說什麼,林時恒又開口了,“嬸嬸,先有國,才有家。”
“若是國不在了,我們家哪裡能保得住,隻求嬸嬸答應我,能讓我為國效力!”
說著,他又扣首,“請嬸嬸應了我。”
方夫人捏著手帕,好幾天沒流過的眼淚此刻算是流了個痛快,淚眼朦朧的將人拉了起來,又氣又怨,坐在了一旁凳子上。
“你們兩個都一塊勸我了,我還能如何!”
“隻是要記得,萬事小心,哪怕是你不想著自己,也想想我與你姐姐,我們孤女寡母,如今還帶著個孩子,若是你這個唯一的依靠出了事,我們也沒有活路了。”
看她紅著眼說著狠話,林時恒也知道她氣的不輕,順著她的意站了起來,輕聲道:“嬸嬸將我養大,我卻這樣氣嬸嬸,是我不孝。”
“還請嬸嬸再耐心等等,我在這發誓,不出三年,必定風光回來,讓嬸嬸也做個老封君。”
饒是方夫人被氣的不輕,也還是被這句故意促狹的話給逗笑了,眼上還含著淚,沒好氣的輕輕打了一下他。
“你這孩子,就會聯合你姐姐糊弄我,這都什麼年代了,哪裡還有老封君這麼一說,沒得讓人聽了,笑話我們封建家庭,還沒脫了舊社會的根去。”
“你也彆說這些甜言蜜語的糊弄我,風光什麼的全都是虛的,人平安回來就行,你這年歲,本就是該成親的,偏要去什麼參軍……”
她說著說著,腦子裡又想起了之前林時恒說要娶方黎澄的話,話音不知不覺頓住,惹得床上的方黎澄有些疑惑的看了過來。
林時恒卻似被提醒,又跪了下去。
隻是這一次,卻是跪在了方黎澄的床邊。
“恒哥兒,你這是做什麼?!”
方黎澄驚呼一聲,連忙伸手要去拉她,方夫人也看出了他要說什麼,糾結的抓住了帕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嬸嬸可否出去?我想與姐姐商量一下。”
方夫人看看他,又看看女兒迷茫的神情,咬咬牙,應下了聲,轉身關上了門。
方黎澄看著母親出了門,再看地上跪著的林時恒,眼神迷茫,隻覺得他們之間仿佛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林時恒的眼神告訴她,他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麼呢?
她正想著,卻聽到地上跪著的俊秀年輕人問:“姐姐可有想過再嫁?”
方黎澄恍惚一瞬,眼神黯然下來,這幾日她日子過得舒坦,竟是從未想過未來,如今被提醒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姐姐,我知道現在世道艱難,尤其是對著女子,更為嚴苛,若是姐姐甘願在府中一直過著日子,我也願意養著姐姐一輩子,可姐姐有沒有想過,在這如今的亂世中,添上一筆獨屬於你的筆墨?”
這話一出,原本心中就亂糟糟的方黎澄更加亂了。
“恒哥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今已經不是舊社會了,女子也能與男子一般工作,隻是因為你我皆知的齷齪,未婚女子拋頭露麵會糟人恥笑,更彆說是姐姐這樣離了婚帶著小侄兒的。”
“就算是沈家再怎麼落魄,姐姐與沈雲傾離婚的消息天下人皆知,隻要你一天沒有再嫁,你的一切在大家眼裡就還是沈雲傾的,就連小侄兒,隻要他想,都可以隨時奪過來,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有堂堂正正的血緣關係,這些,姐姐應該清楚,否則當日我去沈家接你時,你就不會將小侄兒留在房中了。”
方黎澄眼中的黯然更深,“我知曉,沈家對血脈看重,這孩子的歸屬,日後恐怕還要再爭執幾番。”
林時恒抿抿唇,這一次開口的話顯然快了些。
“沈雲傾到底是孩子的父親,就算是我們再怎麼厭惡他,把他踩到泥裡去,在孩子沒有長大之前,都不好打殺了他,我有信心,能夠讓他搶不過我們,但這樣一個打不死的綠頭蒼蠅,也夠惡心人的。”
方黎澄沒有覺得如今才十五歲的他說出打殺沈雲傾這樣的話是狂妄自大,這幾日雖然她始終沒有下床,卻也清楚的能夠看到林時恒的所作所為。
就如同她之前說服母親說的那些話一樣,林時恒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而是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男人。
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林時恒要和她說這些。
讓她再嫁?
不用方黎澄想明白,林時恒自己就將目的說了出來。
“所以,請姐姐嫁給我。”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都寂靜下來了。
過了許久,才聽到方黎澄晦澀的聲音。
“恒哥兒、你、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林時恒堅決的與她目光對視:“我知曉我在做什麼,也不瞞姐姐,我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如今國家有難,隻想保家衛國,與其娶一個女人又冷落了她,還不如終生不娶。”
“姐姐缺個丈夫,我缺個妻子,我們又自小一起長大,互相知道秉性,如果能夠一起搭夥過日子,為什麼不呢?”
方黎澄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隻是這是個什麼性質的夢,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捏了捏眉心,讓自己更加清醒。
“你年紀小,又從小被拘著念書,不通□□也正常,隻是你總不會一直不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要給我個依靠,可你總會遇到能讓你喜歡的女人,到時,我們這般,豈不是徒增尷尬?”
“姐姐是說沈雲傾喜歡任茯苓那樣?”
說起這兩個人,林時恒臉上不免帶上了一些嘲諷:“如他們兩人那樣,早晚紅顏老去,沈雲傾還是會如同嫌棄姐姐一般嫌棄她,隻是又會找個理由而已。”
“這世間自然不乏有忠貞不渝的愛情,隻是太難得,我一心想著事業,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上麵的。”
方黎澄知道,她從來都沒指望過什麼愛情,答應林時恒於她百利而無一害,隻是她卻不想就這麼誤了他。
“恒哥兒,你聽我說,你對我,隻是姐弟之情,我們在一起,難道你就不覺得古怪嗎?”
“為何古怪?”
林時恒道:“小時,伯伯嬸嬸曾有打算讓你我成婚的念頭,那時在我心中,姐姐就是我未來的新娘,也想好了日後我們該怎麼過日子,如今,隻是將我們的緣分推後到了現在罷了。”
“哪裡是這麼算的。”
方黎澄一邊訝異小時候居然還有這麼一樁子事,一邊又無奈他的執著。
“我知道你想幫我,可你年紀真的太小了,若是你再大個五歲,也許我還能當真,可你才十五,許多事都不懂……”
見林時恒倔強的抿著唇,眼中露出不服來,方黎澄心中放鬆下來,更加覺得他是少年心性,無奈的伸出手,如同小時候一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等你再大一些,就該知道,娶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
“不說彆的,光說若是你我成婚,我與沈雲傾的孩兒怎麼辦?”
“憑白得了個孩子,有什麼不好。”
林時恒這次回答的挺快:“生恩總是比不過養恩的,我會好好教養他,讓他孝順我們。”
“真是孩子氣。”
方黎澄也沒什麼無奈感覺了,寵溺又好笑的搖頭,“我隻把你當做孩子,成婚這事,你莫要想了,等到你再大一些,就讓娘為了擇一門好婚事,日後莫要再與人提此事,知道嗎?”
她想要將人哄回去,林時恒卻沒有那麼好哄,隻是追問道:“姐姐是因為我年紀小才不要我嗎?”
“不是年紀小不小的事,是你現在有些事還不懂,若是現在應下你,等到你再大一些,就該知道這件事多麼不好了。”
“可你方才才對嬸嬸說我不是小孩子了。”
方黎澄耐心的哄著:“十五歲與二十歲是不一樣的,姐姐心裡明白,我十五歲的時候也愛想些奇怪的事,到了如今,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多麼可笑。”
“好,那就等到我二十歲,若是那時,姐姐還未再嫁,女子獨身遭受冷遇的境況還未改變,還請姐姐嫁給我。”
方黎澄搖頭:“我不能給出你承諾,你一向信諾,若是我應下,這五年,你必然不會再考慮其他人,這樣是誤了你。”
“好了,快起身吧,娘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一會兒我去和娘說,你彆再提這件事了,免得等日後懂事了我們之間尷尬。”
林時恒聽話的站了起來,隻是卻依舊不肯鬆口:“五年後,我必然會風風光光的回來迎娶姐姐,隻求姐姐到時若是還未再嫁,能應了我。”
他說完這番話,就轉身出了房門,留下床上的方黎澄怔怔望著他的背影離開,抱著孩子晃了晃。
若是嫁給恒哥兒……
其實小時,她也曾想過父母會不會將她許配給恒哥兒的,那時還曾想著,若是嫁給他,她一定能好好的照顧好他,兩人一起長大,又玩的到一塊去,日子必定過的和和順順。
沒想到,他竟然也是這麼想的。
眼中剛露出一些暖意與心動來,方黎澄就清醒了過來,低頭看了看動了動嘴巴的孩子,輕聲哼著歌哄他睡覺。
若是她沒有嫁過一次,肯定是會應下的。
可她是再嫁之身,還帶著個孩兒。
女人為什麼難嫁,除了男人在意外,更多的還是若是娶了嫁過人的女人,要麵對的流言蜚語與嘲諷嗤笑。
農家還好,講究沒那麼多。
可在金城的上層人家,卻還是沒聽說過哪家的少爺娶了嫁過人女人的。
恒哥兒眼看著就是有本事的,她不能誤了他,讓他憑白的被人笑話。
方黎澄眼前漸漸被淚水弄的迷蒙下來,她連忙擦乾淨眼淚,繼續哼著歌。
何必想那麼多。
他隻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人,等再過上四五年,自然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
林時恒不久後果然離開了家,方夫人含著淚為他收拾好了行囊,親眼看著他離開了家。
方黎澄還在坐月子不能下床,隻能忍著不舍在屋中等方夫人回來。
“可送走了?”
“送走了。”
方夫人擦了擦淚,哽咽著聲音道:“隻是不知,這一彆,何時才能相見。”
“很快的,恒哥兒人聰明,必定能很快歸家。”
方黎澄拉著她的手安慰,卻沒想到,這一彆,竟是五年未見。
第五年,戰事吃緊,隻聽著國內國外都在打,金城上層卻還是一副生在祥和盛世的模樣,隻顧著吃喝玩樂,紙醉金迷。
城外,林時恒坐在高大馬上,腰間配槍,一身軍閥打扮,身後跟著人,眯著眼望向遠處的高高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