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麵殺人現場的胡少爺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倒是不覺得這人不該死, 那惡人幾年前就作惡多端, 不光搶了孩子去賣，在被人家孩子父母發現後還將對方毆打致死, 這樣的人, 哪怕是送到官府去，那也是要判死刑的。
胡少爺糾結的是, 自己跟隨著的這位大師, 到底是江湖上傳的高僧，還是妖僧。
每次江湖上一發生個什麼事, 禿頭的大師們也都願意積極幫忙, 但若是抓了人, 大家群情激奮表示要將對方處死時，為那些惡人說情，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也是這群大師。
因為這, 胡少爺一直都不太喜歡少林寺的和尚們。
他們饒了惡人, 那些被惡人殘害致死的苦主又有誰來饒呢？
若不是一推開家門，發現全山莊的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江湖上卻半點沒有風聲, 胡少爺也不會跑來找這位時恒大師做隨從。
他也沒去看平靜下來的水麵, 隻蹲到了林時恒身邊, “大師，出家人不是不殺生麼？”
“阿彌陀佛。”
麵目如玉的僧人道了聲佛號, 語氣平靜無波：“貧僧沒有殺生。”
胡少爺：“……”
他都看見兩次了還沒殺生？
“貧僧隻是朝虛空打了一掌, 踢出一腳, 有人自己撞上來，如何能怪到貧僧身上。”
胡少爺：“……”
行吧，你武功高，說什麼都是對的。
被惡人拿來充當人質的孩子救回來了，林時恒又丟下二十兩銀子充當是醫藥費，如今這個物價，二十兩足夠將這孩子身上的傷治好再養的白白胖胖了。
林時恒救了孩子，“度化”了惡人，臨走那日，樸素的小城中人趕到門邊去送。
那一張張滿是風霜的臉上充滿了對僧人的感激，因為大家都知道和尚不吃葷，百姓們也沒有送雞鴨魚的，全都是拎著收拾的乾乾淨淨水靈靈的青菜來。
林時恒婉拒了。
胡少爺跟在他身後，又是看著這些淳樸的百姓為他們高興，又是心裡酸溜溜。
當初他走的時候，百姓們也是這麼送他的。
隻不過幾年功夫，他們居然忘記他了。
明明他站在時恒大師身後，卻看都不看他一眼。
胡少爺在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沒什麼，他救人行俠仗義又不是為了人家的感激，問心無愧就好。
不過讓他開心的是，那日被惡人當做人質的孩子也來了，他雙手雙腳還不能動，是被大人小心翼翼抬著來的。
小孩子臉上還有血痂，一雙眼卻亮亮的，沒像是大人一樣去看白衣僧人，而是直勾勾的盯著胡少爺看。
難得有個不忽視自己的，胡少爺開心壞了，衝著孩子笑眯眯的擺手。
“小家夥，你還記得我啊？”
“胡哥哥……”
“誒呀！真乖！”
胡少爺與白衣僧人出去了，小城的百姓們站在城門口看著他們離開，那孩子的父母聽著自家兒子嘴中喃喃著胡哥哥，眼圈就是一紅。
孩子的母親蹲下身，對著眼巴巴瞧著僧人背影的孩子道：“那不是胡哥哥，那是時恒大師。”
“是胡哥哥，我記得的。”
孩子雙手雙腳不能動，聲音卻很響亮：“胡哥哥就是這樣，穿著一身黑色衣物，頭上戴著玉簪，腳下踩的鞋繡著祥雲，笑的很好看，我記得的。”
那孩子父母臉色頓時變了。
“這孩子怕是傷到了腦袋吧？”
“是啊，大師哪裡有頭發能戴玉簪。”
***
這邊的胡少爺完全不知道身後有人就和尚能不能戴發簪一事討論著，繼續按照約定跟著時恒大師走。
從小城轉出後，他們開始往繁華地段走去。
這一路上，兩人也碰上了不少人，有惡人，有俠士，有淳樸的百姓，一切都和胡少爺闖蕩的江湖沒什麼兩樣，隻是時恒大師仿佛很不喜歡與人接觸，每次都儘量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
沒關係，武功高強的人都有怪癖嘛，胡少爺表示理解。
隻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們的路線總是能與胡少爺曾行俠仗義過的地方重合。
住在峽穀下的破落小村莊，那裡曾有女人被山匪擄走，胡少爺研究了幾日，終於等到山匪分散開的那一天，使計殺了山匪，將那些女子都救了回來。
落戶在水邊的人家，這家的當家人在船上打魚時不幸翻了船，自己又小腿抽筋上不來岸，胡少爺不顧危險下水將人救了起來。
一個質樸小鎮，這鎮上曾有惡霸，仗著武功高強欺壓百姓，強搶民女，胡少爺打殺了惡霸，還鎮子一個清淨。
很多時候他隻是順手做個好事，事後基本不會再回想起來，等到一一走過這些地界，胡少爺才想起來，年少輕狂的他居然也救助了這麼多的人。
想想還挺不好意思，他竟然是一個這麼好的人。
不過讓他受傷的是，當初他不顧性命與安慰救下的人，竟然都不記得他了，幾乎每到了一個地界，視線都會落在林時恒身上。
好吧，胡少爺可以接受。
想想也是，就算是他自己，一個長相隻能說是尚可的俠士，和相貌如同神仙下凡，渾身都佛光普照的高僧，當然也會去關注高僧而忽略另一個人了。
胡少爺很快習慣了大家忽視自己。
他其實也不在乎這些虛名，走過一座座城池，一個個村落，看見當初幫助過的那些人生活的很好，他心底就有種滿足感。
走過一個又一個自己曾經出過手的地方時，那些胡少爺以為早已經遺忘的記憶又都一個個冒了出來。
被他救下後崇拜表示也要學武以後行俠仗義濟世救民的小孩子，無兒無女得了風寒他照顧了兩個月的老奶奶，為了保護妻女得罪當地惡霸的壯漢。
再過幾年，看到他們安穩的生活，心底彆有一番滋味。
馬上要到三月之期了，兩人坐在船上，胡少爺一邊劃著船，一邊對坐在船頭打坐的林時恒感歎。
“這段時日，我可真是累狠了。”
林時恒問：“哪裡累？”
“哪裡都累。”
胡少爺難得有些感歎：“自從闖蕩江湖以來，我都沒有停下過，有時候也想好好休息，但是總是覺得，如果我繼續走下去的話，未來會救更多人。”
他是大家出生，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自然沒吃過多少苦頭，自從離開胡玉山莊，四處闖蕩後，簡直要將一輩子的苦頭都吃進去。
“既然覺得累，為什麼要闖蕩江湖？”
聽到僧人的話，胡少爺瀟灑一笑：“這是我們胡玉山莊的傳統，每一代都有人去闖蕩江湖，濟世救人，聽聞當初我太太太爺爺也是被一名前去闖蕩的俠士救了，這才能活下來，我爺爺跟我說，救人是好事，正好我們這些年輕人也需要曆練，既能救人，又能曆練，這不是一箭雙雕嗎？”
“而且，救人性命，的確是很讓人開心的一件事。”
他一邊撐船一邊笑，笑容看上去頗有些傻氣。
林時恒再未開口。
一直等到小船劃到了岸邊上，他才道：“到了。”
胡少爺一直都在自娛自樂的說話，“說起來今晚上我們吃什麼，那麵疙瘩湯我實在是做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