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節假日、休沐之外,薛先生每天上午教顧明珠一個時辰的課程,數年來都是如此。
今天多了個明曦,她其實是不願意的,鄉下來的野丫頭,不識字,不知禮,粗俗鄙夷,怎能進她的學堂?
但她到底是疼愛顧明珠這個學生的,幾年相處下來,便是小貓小狗都有感情了,更何況是懂事乖巧、才學出眾的顧明珠呢。
想到愛徒求她時,故意給她戴高帽子“雖然妹妹底子差,不喜讀書,但先生您與外麵那些庸師又不一樣,妹妹就算是個頑石,經您點化,也能成金。更可況妹妹很聰明,才來就讓大家喜歡,先生您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薛先生一陣心酸。
那鄉下來的最是狡猾會奉承,珠兒不知提防,還一心為妹妹打算。
這個傻丫頭,誰又替她打算呢?
收了心事,薛先生進了學堂,果然多了一個人。她並沒去看,等兩個學生請過先生安,她點頭讓倆人坐下,先檢查顧明珠的功課。
跟之前一樣,完成得很好,這個學生又懂事,又好學,一筆簪花小楷寫得清麗柔美,在京城早有才名,一向不讓她操心。
隻是她求了她這樣一件事,她雖不願,但也得好好教那鄉下丫頭,免得墜了她薛照清的名聲。
薛先生讓顧明珠溫習功課,一轉臉,見明曦麵前空空,百無聊賴的樣子,根本不曾看她跟顧明珠一眼,分明不愛讀書。
就算因為爹娘長了一張漂亮的好皮囊,也掩蓋不住身上的散漫泥土氣息。
薛先生是很嚴肅的,她板著臉,把百家姓放到明曦桌上,把最右列最上麵那六個字圈起來,教明曦:“人之初,性本善。”
被人當小學生對待了,這種感覺有點好玩。
動了動嘴唇想解釋,卻被薛先生攔住:“跟著念。”
在女先生嚴厲目光的注視下,明曦隻能跟著念:“人之初,性本善。”
如此重複幾遍之後,女先生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人,人,人。”
難道接下來一個時辰都要如此,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明曦想,得把自己的情況跟女先生說一遍比較好,“先生。”
這才剛開始,就想偷懶。
“繼續念!”薛先生語氣很不善。
明曦還是堅持說實話:“先生,《三字經》我學過的。”
是嗎?
薛先生掃她一眼,把書遞給她:“你念來。”
其實背也可以的,但薛先生都把書遞過來了,明曦就接著,從頭開始念。
她聲音輕軟,吐字清晰,念得很流利,念到“玉不琢、不成器”的時候,薛先生喊了停,“不必讀了,從現在開始,你把前頭兩句抄寫二十遍,明天早上交來
。”
這對明曦來說很簡單,寫字,可以磨煉心性又能消磨時間,一舉兩得。
她點頭:“好。”
薛先生便去教顧明珠,她已經開始學《說文解字》了。
兩人一個教得投入,一個學得認真,很快就到了放學的時間。
兩個學生起身恭送先生,臨走前,薛先生瞥了明曦一眼,見她桌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寫。
這般公然偷懶,讓她不滿地皺眉。限定的時
間是明早,若到時候她沒完成,正好她可以把這塊頑石踢出去。
顧明珠收拾了東西,小聲問明曦:“妹妹怎麼沒寫?薛先生都不高興了。”
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寫?
“要不,我幫妹妹寫吧。頭一天上課,不好惹薛先生生氣的。”
咦?她並沒有說不願意寫啊!
明曦看著顧明珠,眨眨眼:“不用擔心,我隻是用不慣這裡的筆而已。”
她更習慣用硬筆,如非必要,她幾乎不用毛筆寫字。
顧明珠心頭顫了顫,她會讀書,會寫字,若真得了薛先生的喜歡……顧明珠趕緊低頭,掩住了臉上的慌張。
次日一早,薛先生收到兩位學生送來的功課。
把顧明珠的放在一邊,她先看明曦的。
這個舉動讓顧明珠心頭發涼,眼底發酸,她趕緊垂了眼眸,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你來,坐下!”
聽到薛先生清冷毫無起伏的聲音,顧明珠一愣,抬頭時,明曦已經在薛先生的示意下坐著了。
“把這六個字,重新抄一遍。”
薛先生不由分說把狼毫筆塞到明曦手中,冷峻的口吻幾乎可以說是命令了。
“先生……”
明曦想說話,立馬被薛先生打斷,“寫!”
行吧!明曦提筆蘸墨,開始寫字。
顧明珠揉揉眼,立馬被桌上那篇字跡驚豔到了。
這也是小楷,卻與她簪花小楷的清麗婉約不同,這篇字寫得秀美開朗、神采飛揚,而且筆觸很細,像是極細的毛筆寫的,又更洗練明快。
雖然對自己的簪花小楷極其自負,但顧明珠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篇字,實在比她的字好太多,是可以作為範本供人學習臨摹的。
這、這是明曦寫的?不太可能吧?
顧明珠捂住胸口,慌張地望向薛先生,隻見薛先生臉色寒得幾乎能刮下一層霜來。
顧明珠便去看明曦現寫的字,隻見潔白的宣紙上,六個字大小不一,歪斜扭曲,比她幼時第一次提筆寫字好不到哪裡去。
原來她根本不會寫字,竟然敢在薛先生麵前弄虛作假!
顧明珠差點笑出來,放在胸口的手也放鬆了。
她想了想,小聲勸慰,“先生,您彆生氣,妹妹她隻是想完成功課,並不是故意要欺騙您。”
薛先生最恨品行不端之人,跟這種作弊的人說話,隻會玷汙了她薛照清的名聲。
不屑地冷哼一聲,把兩種截然不同筆跡的作業一起拿著,薛先生去了上房。
有些話,她要當著濟寧侯夫婦的麵說,因為品行卑劣之人,不配跟她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