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見此還走過來虛扶了她一把,語氣帶了些溫和憐憫:“還病著怎麼也不肯好好將養,偏要出門?”
語氣溫和,恍惚這十餘日冷落不存在一般。
可聽話聽音,高靜姝硬是從這種關切話語裡聽出了三分徹骨寒意。
她從前,不,應該說是前世,是在醫院裡混過幾年。看人情冷暖,莫過於病榻之前。她見過不少表麵哭天抹淚說不管多貴藥都要治病家屬,轉眼就辦了出院任憑病人等死,也見過無數親友為著治療費反目成仇,口舌相爭。
此時聽皇上說話,總覺得他流露出關切,不像語氣裡這般暖,倒像是循例關懷。
高靜姝就了然,皇上這不是不生氣了,隻是帝王城府,慣了喜怒不形於色,甚至蘊怒於溫言中。
也不知從前貴妃,多少次不明就裡,順著這個梯/子就爬了上去,讓皇上心生不滿。
她半抬頭,第一次看清了這位大名鼎鼎乾隆帝。
與高貴妃記憶裡一樣,這位如今剛過而立之年天子,龍章鳳質修眉俊眼,瞳深如墨觀之可畏,哪怕留著清代人特有“發型”,腦殼禿禿也能看出一副好皮囊來。也怪不得康熙爺一百多個孫子,一見乾隆便極喜歡,願意將少時乾隆拎過去養著,起碼皮相是很過關(注1)。
她無端就鬆了一口氣:雖然她珍惜生命,但如果要經年累月麵對一個猥瑣不堪男人,她寧願痛痛快快死,也不想零碎著受折磨。
這樣男人,不得不侍寢話,也不算難以下口。
想到這兒,她忽然又想笑:自己還想著日後侍寢難處,可今日能不能過皇上這一關都難說。
從鐘粹宮到養心殿這一路上,轎子雖是極平穩,她心卻是七上八下。對自己分析懷疑起來,更不確定自己打算能不能成,緊張手足冰寒發木,以至於一路都是木槿和李玉攙著才走進來。
可現在真麵對了皇上,她反而有種考卷拿到手,不管押題中不中,買定離手賭徒心態。
成不成一錘子買賣,儘人事安天命吧!
她心裡一鬆,麵上就不自覺漾出一個笑容來。
皇上倒是一怔。
原本他看著貴妃搖搖晃晃進來,下頜瘦尖尖,頗有些形銷骨立,抬起臉兒時又是眼圈嫣紅神情憔悴——都做好了貴妃要梨花帶雨,立時哭訴求情準備。
誰料她居然笑了。
他也看得出,這一笑如春水初綻,純然出自本心,可見是真歡喜。
皇上心中不由一軟:貴妃再不懂事,到底對朕是真心實意,多日不見,如今見了朕便這般歡喜。
既然有了這樣美麗誤會,乾隆態度就軟化了一點,對李玉道:“貴妃體弱,將參湯端一盞上來。”
高靜姝想起參湯味道,立刻精神一震,連忙十動然拒,將話題引到請罪上來。
聽到“請罪”二字,乾隆便收回了虛扶著貴妃手,負手而立。
他有一雙略顯狹長眼眸,帶笑時溫和,冷下來卻格外攝人。
此時皇上又恢複了不鹹不淡語氣:“請罪?”皇上轉向李玉:“貴妃既然要請罪,你去將人帶了來。”
李玉連忙應了出去,心中歎息:皇上這些日子果然是動了真怒,居然一點兒不給貴妃體麵,讓個想攀高枝兒三等宮女進去眼睜睜看著貴妃娘娘請罪,這真是……唉,叫娘娘以後怎麼見人呢!皇上這樣不肯容情,貴妃娘娘又不會說話討巧,隻怕從今兒起就要失寵了!
懷著這樣心思,李玉走到小轎前,也不必彆小太監動手,親自撩起了門簾,帶笑道:“鈴蘭姑娘,還請下轎……”隨後臉色一變,震驚道:“怎麼是你?”
貴妃貼身宮女李玉還是認識!
轎子裡紫藤臉色蒼白,擠出來一個笑容,訥訥道:“李公公好,您,您吃了嗎?”
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