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壽數(1 / 2)

太後在皇上處落淚。

而高靜姝正托著腮坐在皇後對麵:“娘娘還是什麼也吃不下嗎?這盤酸杏和酸梅,一半都是我吃的。”

皇後含笑,搖頭道:“我一旦有孕都是這樣的。現在已然好多了,隻是吃不到平日的飯量罷了,多少還是能進一些。”

說完倚在榻上算道:“這一晃八月都過了一多半了,皇上的萬壽和中秋佳節都因病耽擱了去,倒是先帝祭禮的正日子就在眼前了……”

“娘娘怎麼還操心這些事兒啊!快彆想了,皇上不是說了,他也要再將養些時日呢,先帝祭禮交給禮部去辦,一應流程都是大阿哥替皇上走。”

皇後的手放在腹部:“大阿哥是皇上唯一一個成年的阿哥,自然要委以重任。”

哪怕生出來的是個嫡子,也比大阿哥小了十六歲。

高靜姝想起吳側福晉威脅她的事兒,此時就不免自己嘀咕了一句:“大約大阿哥也是這樣看自己的!隨他去折騰吧!”

高靜姝這些日子陪在皇上身邊,有時候難免掃到一眼軍機處遞上來的折子,皇上因臥在病榻上,就也不在意貴妃在側遞藥遞水,反正在他眼裡貴妃連後宮局勢都弄不明白,何況前朝了。

鄂爾泰可是背後很告了幾次大阿哥的刁狀:說他在朝中聯絡群臣,當然,主要是因為大阿哥聯絡的群臣隸屬張廷玉那邊,沒看上自己這邊,那可把鄂爾泰氣壞了。

那折子寫的分外有水準,格外能勾起皇上的疑心——皇上一病,大阿哥這個長子急著奔跑聯絡朝臣,就算鄂爾泰不上心寫折子,皇上也要疑心五分的,這會子則被鄂爾泰頂到了十分。

其實大阿哥親近張廷玉一脈也是有自己思量的。

他是長子,在漢人禮法裡,無嫡立長,滿人可不大講究這個。所以大阿哥當然要靠向張廷玉這個漢臣,指望他用封建禮教支持一下自己。

皇上當時看了折子臉色可不太好。

不過這回依舊讓大阿哥替他去行先帝祭禮,就不知道是捧殺還是給兒子最後一個回頭的機會了。

希望大阿哥不要一錯再錯。

畢竟皇後已經懷上了嫡子。

皇後端著一盞酸杏煮的糖水,囑咐道:“皇上下旨,命本宮在這養心殿偏殿再多住幾日,直到胎相穩固。你明日就要搬回鐘粹宮去了,自己多加小心,凡事彆急躁,在這個時候,叫人算計了去倒不好。”

雖說皇後沒怎麼吃麵前擺的各樣酸的食物,但高靜姝因累了這些天一直覺得胃裡不舒服,所以倒將皇後跟前的酸物吃了不少,此刻也邊插著一個碧綠的橘子剝出來的酸橘瓣兒吃,邊對皇後笑:“她們都是欺軟怕硬!現在才不敢欺負我呢。畢竟皇上最近肯定不會罰我。”

皇後看著貴妃這種,我立了功一定不能謙虛,一定要趕緊趁機招搖一下的態度,不由搖頭暗笑。

好在皇上喜歡她這個樣子,還跟自己說,貴妃不是那等虛頭巴腦的人物,一說她有功就嚇得跪地推辭,一臉受不起的矯情樣子,當真是赤子之心一片風光霽月。

皇後當時就在腹誹,倒不是腹誹貴妃,而是在腹誹皇上。

這次太醫們也都有功,但自然不敢居功,隻說是皇上天命所佑,龍氣加身自有神佛庇護才康複。太醫們不過是儘職儘責罷了,哪有功勞。

皇上也滿意他們謙恭的態度。

要是這群太醫有一個跟貴妃似的,站出來表達下自己的功勞,皇上說不定會連帽子都給人家揪了,開除回家吃自己。

也就是貴妃吧,坐在皇上跟前細數自己這些天都做了什麼,皇上還聽得津津有味的。

烏嬤嬤笑吟吟給貴妃遞上酸梅湯:“貴妃娘娘請用。”

要說原本貴妃勸皇後保養身子的時候,烏嬤嬤是對貴妃大為改觀,那現在簡直就是看貴妃像看自家孩子一樣親切。

但凡說話,都要笑得像個大麗菊一般。

又勸道:“貴妃娘娘,林太醫昨兒給您診脈,說您這些日子操勞了是有些胃氣瘀滯,倒可以吃些酸的開胃。”但看看貴妃跟前各自去了一半的盤子又連忙道:“可也該有些節製。比如今天,這些就太多了。”

皇後就笑道:“那我可不敢留你了,你快去吧。”

高靜姝告退,烏嬤嬤又親自趕著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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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貴妃奉旨出養心殿,回到了鐘粹宮。

高靜姝剛搬回後宮就發現,宮裡的氛圍都變了,處處一片安靜,人人縮如鵪鶉。

問了柯姑姑才知道原委:都是嫻妃的手筆。

皇後雖然母儀天下自有威望,但行事還是走寬和一流。

嫻妃可不同,她簡直是慎刑司培育出來的,鐵血手腕。尤其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事,如今的宮規可謂是做到了規矩的頂峰,真正是左腳發右腳殺。左腳邁錯一步去不該去的地方,右腳就要站在慎刑司裡了。

慎刑司總管劉輝寧對嫻妃娘娘心悅誠服,覺得慎刑司從來沒有這樣豐富過。

好在鐘粹宮因主子不在,是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的,柯姑姑和木槿又都是格外謹慎的人,所以受嫻妃影響最小。

兩人先將高靜姝接進來,忙著準備沐浴換衣裳。

高靜姝在鐘粹宮好好浸潤了半個時辰,才覺得一身輕鬆的出來。

柯姑姑跟木槿彙報了下鐘粹宮這半月的工作:就是沒工作,全部在宮裡蹲著,不添麻煩就是最好的工作。

高靜姝點頭:“一人多發三個月的月例,雖說沒忙碌什麼,但這種時候不惹事就是乖覺得了。”

木槿正在給她擦頭發,聞言就道:“娘娘現在就賞?聽說皇上的養心殿現在還沒放賞。”

“養心殿還要再過七日,皇上現在雖已然康複,但林太醫說了,這疥瘡未必就完全不傳人了,養心殿還要七日後再開門呢,到時候才會放賞。”

柯姑姑就笑道:“那皇上待娘娘真好,知道您在那裡歇息不好,特意讓您回鐘粹宮。”

見貴妃眼下有一圈淡淡烏青,又心疼道:“可得好好補補,娘娘也是自己身子才養的好了些,就折騰了這半個月。”

正說著,又見嫻妃處命貼身宮女忘琴來請貴妃的安,請安後屈膝道:“我們娘娘的意思是,如今養心殿的大門未開,後宮裡也該謹慎些,仍舊是按著前些日子的規矩來。特意命奴婢來向貴妃娘娘說明。”

即妃嬪無事仍舊不得出門亂晃,尤其是貴妃,剛從養心殿出來,正是高危分子。

忘琴話說的婉轉客氣,見貴妃點頭才退下。柯姑姑略微有點不舒服道:“嫻妃娘娘未免太強硬了些,娘娘到底是貴妃,侍疾回來又是有功的。再者咱們難道不知道規矩,還要人上門再囉嗦一遍不許出門。”

高靜姝搖頭:“這種時候自然要強勢的人才好,太後娘娘大約最看重嫻妃這點。”

正好,她也可以放個國慶一般的七天假了,將覺好好補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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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養心殿正門大開。

皇上下旨召開了一次大朝會。

大朝會非有要事不開,一年到頭若無大事,就隻元旦冬至萬壽,才舉行一下大朝之儀式。

但對皇上來說,此回自己大病還生,很值得一場大朝會。

正好聖壽也在其中被耽誤了,於是群臣拿出當日為聖壽寫的賀表,略加修改潤色,就等著今日大朝會,皇帝禦太和殿,群臣上表稱賀,讓大病初愈的皇帝感受下滿朝文武的擁戴。

諸王、貝勒、貝子等皆立於丹墀下,再往後就是官員們。當然,共九品十八級的諸多官員,也不是每一個都配來恭賀皇上,也隻有三品及以上的京官才榮獲穿著朝服立在這裡的資格。其中自然以鄂爾泰張廷玉打頭,再往後便是訥親和高斌。

隱約有爆竹聲傳來,眾臣子立的更肅穆了。

也是大朝會的規矩,自寢宮至乾清宮,聖駕每過一門,必鳴爆竹一聲。

朝臣們久違的聽到這一聲爆竹,心裡也不由感慨:還是皇上健康了好啊,大家心裡都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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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上朝前,就命讓人用轎子去接了貴妃來。

這與以往下了朝才翻牌子的時辰不同,李玉自不敢說話,他陪著皇上去上朝,將這項光榮的任務交給了小福子。

小福子就是從前的罪過貴妃,因不肯替貴妃通傳,而把貴妃氣哭的人。

今兒他在屋裡伺候貴妃,真是戰戰兢兢。好在有陳女官也在,親手給貴妃上了茶陪同在側,他就負責在一邊像壁花一樣的戳著等貴妃有無吩咐。

陳女官也頗為唏噓。

還記得幾個月前,乾隆八年的十一月,她們還在議論貴妃失寵之事,然而貴妃請了一回罪後,李玉又奉命拿著一長串賞賜的單子來尋自己了。

那時候她看著單子,就明白,貴妃在皇上心裡是不同的。

陳女官也是出身包衣人家,父親為甘肅參將,也是從三品大員。與所有包衣官宦人家一樣,都羨慕死了高家可以抬旗。

所以她經曆小選入宮,又因家世和人品都出色,被選到了養心殿後,家裡對她也是含了指望的。

就算做不成貴妃,做個妃嬪生下一兒半女也對家裡大有助益啊。

可陳女官自己退了。

她見了太多養心殿後麵消失的答應和官女子,又見了許多宮裡寂寂無名的貴人常在。

如今她反而少在皇上跟前行走,多讓著兩個還有這等心思的女官在禦前露臉。

但今日貴妃在這裡候著皇上下朝,陳女官卻主動接了伺候貴妃這個活計。

不想走爭寵當妃子路線,就要走走彆的路了。

見貴妃自在的從書架上抽了一冊論語看起來,陳女官應對起來就更小心了。

正巧外頭已經遞進來今日要單獨求見皇上的朝臣名單,高靜姝看到兩大托盤不由好奇。

陳女官見貴妃好奇,連忙借此機會開口告知貴妃。

貴妃這也是第一次聽說召見官員的流程,居然也是翻牌子。

親王、貝勒、貝子地位不同,用紅頭牌,國公以下就用綠頭牌,俗稱紅綠頭簽,大約還怕皇上想不起,所以上麵還備注了籍貫、入仕年歲、出師勳績。

官員翻牌子,妃嬪翻牌子,聽說有時候禦膳房還會呈上菜牌來請皇上翻。天下的人與物都可以從天子的兩指間決定。

要不就做翻牌子的人,要不就做手下一塊牌子——怪不得阿哥們但凡有點本事都要爭一爭。誰願意做一塊被人隨意翻來翻去,說不準還會被扔到火裡燒了的牌子呢。

高靜姝微微一晃神。

因見陳女官說話條理分明,高靜姝索性就放下看了就發困的論語,跟陳女官說起話來。

小福子豎著耳朵聽陳女官很快把話題自然過渡到其父身上,說起了甘肅那邊的趣聞,果不其然,兩人攀談了一盞茶的時間後,陳女官已經順利的交代了一家人的情況。

小福子不由歎為觀止。

陳女官也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不過是想著二十五歲後放出宮嫁人,以後要是有幸做了命婦進來叩見貴妃,也有個前緣,說不得將來能得貴妃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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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下朝回來,高靜姝起身萬福禮還沒行到底,就被皇上一把近乎撈起來按在懷裡。

他最想抱住貴妃的時候,是在病榻上看她為自己換藥的時候。

不過那時候他滿身是藥與傷,而貴妃被套在一個怪模怪樣的麻袋裡。

之後貴妃遷回鐘粹宮,又是七日不能見。所以他今日特意早早召了貴妃在養心殿等著他下朝。

“皇上,還有人呢。”高靜姝推了推他:抱抱得了,但這也太緊太久了。

皇上鬆開她,回頭道:“哪裡有人?”

高靜姝從皇上懷裡伸出頭一看,陳女官好生敏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嗖”一下退到了門外多寶閣後的紗簾後,連身形都看不清了。

唯有不夠靈,此時還站在門邊的小福子一臉蒙圈,被皇上銳利地瞪了一眼,險些跪了,然後慌忙倒著往外退。

這一退就退到了自家師傅的腳上。

李玉再好脾氣,也忍不住抬手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在禦前當差這麼久還毛毛躁躁!”這是踩了他,要是不小心踩到皇上,那皮都得被揭了去。

小福子點頭哈腰往邊上退。

留下李玉自己在門口焦慮,皇上這一倒下半個多月,外麵重臣們排著隊要麵聖呢。今天的引見牌子皇上得翻呀,然後他才好去外麵傳旨,讓哪些大臣候著,哪些今兒是無緣麵聖,隻能回家等下回。

陳女官露出了一個略帶同情的笑容,然後退的更遠了。

李玉深吸一口氣,進還是要進去的,不然誤了朝事,皇上得摘了他的腦袋。於是他紮頭進去:“皇上,外頭軍機重臣求見……”

陳女官和小福子就聽見皇上似乎砸了個什麼東西過來。

李玉在裡麵跳著腳躲開一個銅胎掐絲的琺琅果盤——還好是琺琅的,隻摔的凹進去沒有摔碎。

皇上這才放開貴妃,用龍爪拍了拍她的手:“你在這裡坐著等朕吧。”見她要開口,又提前截斷:“朕知道你想去看皇後,但皇後那裡,朕宣了她額娘進宮陪她。”

高靜姝了然:到底是親母女,還是讓人家說說貼心話吧。

皇後又是凶險侍疾,又是有孕,隻怕富察老夫人要擔憂壞了。

皇上揀選了一堆今日要見的大臣名牌後,見貴妃站在書架前頭,選不出想看的書,不由笑道:“朕這裡都是史冊治國之論,你瞧著大約無趣。不然叫人將永琪抱來陪你吧。”

皇後有身孕,皇上大喜過後,就惦記兩個事情:一個是皇後生兒子,一個是貴妃也遇喜才好,無論男女,總該有個孩子,省了她日夜傷懷,醉酒傷身。

於是皇上便想著讓貴妃多沾沾孩子的氣息,也好早日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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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所也已經關了大半個月,此時開禁,皇子們立刻恢複了上書房的讀書行動。

並且加倍的趕起功課來:畢竟皇阿瑪的脾氣他們還是知道的,隻要騰出手來,必要查問功課。

而要是被皇阿瑪查到,他自己生病期間,皇子們憊懶或者無心讀書,那可就慘了。

連大阿哥都來上書房先補起了大字。

三阿哥見了他不由問道:“大哥不是去戶部當差了嗎?”

大阿哥略微有點尷尬:不知怎的,皇上竟又將他改去了禮部,早知如此,他就不默許吳側福晉去威脅貴妃了……

皇阿瑪的聖威難測,明明將給先帝爺祭祀之事也交給他辦,看著極為看重,卻又擼了他去戶部的差事,讓他有點惶恐。

禮部到底較戶部差的遠了。

不過在弟弟們跟前他從來都是要保持大哥樣子的,於是隻道:“皇阿瑪將先帝祭禮之大事交給我,自然要分輕重緩急。”

三阿哥雖才十歲,但皇家孩子早熟,此時就低頭撇撇嘴。

一個小太監溜到上書房裡來,跟四阿哥永珹附耳說了一句話,永珹就哼了一聲,將消息分享給兩位哥哥:“皇阿瑪那裡叫人來抱走了五弟,說是去陪伴貴妃。”

三個阿哥都頗為不快。

皇後遇喜之事,已經給他們產生了很大的壓力。那可能是個嫡子,若真是出生,會把他們比到地底下去。

而現在,原本額娘位份最低的五弟,竟然也認了貴妃為養母,皇阿瑪居然要抱了他去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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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用膳的時候,皇上剛邁進暖閣,便聽見貴妃的聲音,正在教五阿哥背書:“先帝創業未半……”

他還不及微笑,就聽到了下一句:“而中途篡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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