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緊皺的眉頭慢慢鬆開,麻木的眼神裡驟然亮了起來。
是啊,顏澤蒼說的沒錯。
顏澤蒼小小年紀,就誌向高遠,熱血報國,而在全國,還有多少個顏澤蒼們?
這些孩子,才是華夏未來的希望。
“你說得對,我們絕不能認輸,隻要四萬萬同胞齊心協力,發憤圖強,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實業興國,華夏一定會重新站起來的!”
望著重新振奮起來的顧寧,樂景心裡也有感慨。
從顧寧身上,他看到老一輩人的家國情懷,是位卑未敢忘憂國真實寫照。
他在後世見多了見利忘利的資本家,顧寧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是這個落後殘酷時代的星星之火,彌足珍貴。
……
給顧圖南上課時,樂景很快就發現他的心不在焉,他似乎有點心事。
樂景合上書,好整以暇看向心事重重的顧圖南,“有什麼心事?可以和我說說。”
顧圖南看著樂景欲言又止。
樂景淡定說道:“放心,我不給你爹告狀,說吧。”
顧圖南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看向樂景,“你……想沒想過出國留學?”
樂景了然,“你爹想讓你出國留學?怪不得一直逼你學英語。”
顧圖南大驚失色,抖著手指著樂景,“你……你,你怎麼知道?”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白癡了,樂景懶得回答,“什麼時候去留學?去哪個國家?”
顧圖南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弱智,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沮喪地趴在椅背上,歎了口氣,“美利堅合眾國。具體什麼時間還不知道,我爹還在找關係,他打算讓我跟著他認識的外國商人,去美國念幾年語言學校,然後再考大學。”
樂景:“既然你不想去,就好好和你爹說清楚。”
“沒用的,我老爹做下的決定,那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顧圖南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崩潰道:“我要被我爹害死了!也不知道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話都說到這裡了,顧圖南開始滔滔不絕給樂景抱怨起自家老爹。
“他不知道從哪裡看了一本書,然後就開始一門子想要師夷長技以製夷,開始逼著我學西學,說要我以後做戰艦火器……”
“我爹就是一個商人,不想著好好做生意,天天都琢磨什麼奇淫巧技狗屁東西,還非逼我去學,他想學自己去學……”
從頭到尾,樂景都安靜傾聽著。
顧圖南巴拉巴拉倒了半天苦水,終於傾瀉出了滿腔鬱悶,然後他做出了最後的總結:“我這輩子都夢想就是做一個富貴閒人,混吃等死,我才不要去勞什子西學!”
樂景注視顧圖南臉上的抱怨和憤恨,那麼年輕,那麼鮮活,也是那麼……天真幼稚。
顧寧把他保護的很好。
在這個風雨飄零的年代,他能這樣無憂無慮,吊兒郎當,胸無大誌,混吃等死,安心做一個錦衣玉食的鹹魚二世祖,足以證明他生活環境的安逸。
一百年後的和平年代,華夏有無數鹹魚們,他們胸無大誌,隻想過著平凡普通的小日子,他們是盛世下小民的縮影。
可是1869年的華夏,容不得胸無大誌混吃等死的小民們。
特彆當顧寧在樂景麵前失聲痛哭後,顧圖南此時的沒心沒肺就顯得格外紮眼了。
在顧圖南的抱怨終於告一段落後,樂景輕輕開口說道:“今天,你父親告訴我了一件事,總理衙門和英國駐華公使簽訂了《中英條約新訂》,增添通商口岸,對華夏商品苛以重稅。你父親在我麵前失聲痛哭,說華夏已經淪為了洋人們的奴才走狗。”
顧圖南臉上的淺薄的煩惱慢慢消失了,他幾乎有些驚慌失措看向樂景。
樂景深深看向顧圖南,目光蘊含著萬頃重量,“這華夏雖大,卻已經不是華夏人的華夏。國家貧弱,就要挨打。待到有朝一日,洋人的炮彈席卷神州大地,亡國奴的生活可沒有風花雪月,富貴榮華,你也會淪為階下囚,活的豬狗不如。”
“為人父母,怎麼能忍心骨肉遠走異鄉吃苦受累?一切不過是為今之計,唯有西學才能拯救華夏,你父親寧願你為國儘忠,也不願你留在他身邊做孝子。”
樂景站了起來,頭回對茫然失措的顧圖南冷下臉,冷冰冰說道:“言儘於此,你好好想想吧。今天的課就講到這裡了,明天我再來。”
……
第二天的晌午,是杜縣令算準的黃道吉日,將在這天舉辦顏公石碑捐贈儀式,屆時會有全縣學子做見證。
樂景巳時兩刻到達縣學時,卻驚訝地發現縣學裡人丁零落,隻有寥寥幾個學子,根本不像是要舉辦儀式的架勢。
幾個學子行色匆匆,在前方小聲說著什麼:“教諭……洋人……石碑……”
樂景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追上前,詢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這裡怎麼這麼少人?不是說要舉辦顏公石碑的捐贈儀式嗎?”
學子狐疑地看向樂景:“什麼捐贈儀式?”
樂景心頭一跳,追問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麼?什麼洋人,什麼石碑?”
學生看了下周圍,小聲說:“卯時的時候,教諭和大令在教諭衙前吵起來了,我聽了一嘴,好像是教諭想送給洋人一塊石碑,大令不同意。”
樂景臉色陰沉下來,一股怒氣在他的胸口激蕩。
好一個天…朝上國!
好一個寧贈友邦不予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