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太要出山幫長孫乾事業的這件事迅速傳遍了大半個北平城,在謝家也引發了震蕩,甚至連遠在上海的三兒子都拍了電報,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兩位哥哥待老太太不夠孝順讓老太太生氣了?
謝知源把小弟的電報放在老太太麵前,委屈說道:“媽,您看,就連小弟都認為是我們慢待了您。”
老太太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電報,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你告訴他,少鹹吃蘿卜淡操心,讓他管好他自己。”
謝知涯憋悶的揉了揉鼻子,小聲說道:“現在不僅三兒這麼想,外麵的人都這麼想,我的親娘啊,您就當為了兒子好,在家裡好好歇著,讓兒子們孝敬您不好嗎?”
謝知源小心觀察著老太太的臉色,斟酌著開口問道:“娘,是不是我和弟弟有哪裡做的不夠好?您儘管說,我們一定改!”
“都說了和你們沒關係了!”謝老太太神色越發不耐,勉強耐著性子說:“是我在家中無聊,想出去走動走動。”
謝知涯終於忍不住了,憤憤不平道:“娘!您太嬌慣瀾兒了!他瞎胡鬨您還由著他!”
謝老太太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銳利雙眸讓謝知涯後背一涼,在這一刻再次回憶起來曾一度被親娘家暴所支配的恐懼,“誰瞎胡鬨了?瀾兒比你出息多了!”
謝知涯縮了縮脖子,鼓足勇氣小聲逼逼:“若不是那小子在後麵煽風點火,您怎麼會那麼大年紀還不得清閒!娘,您都累了一輩子了,也該享享清福了!”
謝老太太看著自己這兩個老兒子委屈不解的模樣,自嘲的笑了笑,腦海裡再次浮現了昨天和瀾兒的那場對話。
也正是那場對話讓她正式做出決定,準備出山。
“你們都不如瀾兒。”她悠悠歎了口氣,目露自豪欣慰,“我沒白疼瀾兒,這個家隻有瀾兒最懂我。”
在謝家,謝老太太就是頭號瀾吹,兩兄弟早就習慣了自家母親一天到晚狂吹瀾兒彩虹屁的模樣,所以也沒抗議母親此時的拉踩行為。
此時還是由作為大哥的謝知源先開口問道:“娘,瀾兒昨天到底給你說什麼了?”
謝老太太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問了我的名字。”
謝知涯先是一愣,而後勃然大怒,“那小子怎麼越來越不懂事了!長輩的名字是能隨便叫的嗎?媽,你這次不能再護著他了,必須要好好給他一個教訓,要不然這小子行事不端遲早要跌個大跟頭……”
他怒火攻心之下滔滔不絕一時忘記看親娘臉色,謝知源見勢不妙連忙拽了拽蠢弟弟,他這才如夢初醒止住話頭,僵硬對上親娘陰森森的目光。
謝知涯條件反射抱頭,“娘,彆打我臉,我明天還要開會!”
謝老太太冷哼一聲,鬆開了已經摸到手的拐杖,白了這個蠢兒子一眼,勉強平複了一下心火,繼續開始剛剛沒說完的話。
“你們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謝知源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臉色,小心翼翼開口,“娘姓黎。”
“是啊,我姓黎,不姓謝。”黎春花目光悠長陷入悵惘的追憶,“可是自從我嫁人後,人們都稱我為謝太太,後來,我又成為了謝老太太。你爹死後,再也無人喊我春花。你們喊我媽,兒孫們喊我奶奶,沒有人喊我名字,大家都尊敬我,但是很少有人問過的我的名字。”
她高高仰起頭,眼神高傲凜然,似一隻驕傲巡視領地的獅子,“我是黎春花,是山西黎家的大小姐,我三歲會打算盤,十歲跟我爹出門做生意,十三歲下南洋和美國人做生意,我家所有人都沒有我心算的速度快,我爹一直可惜我不是男兒,要不然一定要讓我接管黎家的產業!”
黎春花頓了頓,兩兄弟竟然有點不敢對上母親咄咄逼人的目光,女人揚眉展笑,就像少女時期那樣意氣風發笑道:“我已經做了四十年的謝家夫人了!我是黎春花,是晉商之後,不是誰誰的妻子,誰誰的母親,更不是誰誰的奶奶!”
謝知涯驚愕的看著自己母親,他們做了幾十年的母子,可是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真正認識她。
“可……可……”他“可”了半天,迎上母親生機勃勃重煥青春的雙眸,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他把求助的目光投給垂頭不語的大哥,想要大哥勸勸母親,她都快六十歲的人不應該太操勞,要是累出病來就是他們不孝了。
黎春花冷冰冰說道:“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
謝知源飛快抬起頭,眼中晶瑩閃爍,滿是心疼。
“爹死後,若不是娘站出來支撐家業,料理生意,還忙裡偷閒教養我們兄弟,我們哪裡能擁有今天?娘為我們兄弟,為謝家犧牲良多,如今娘既然想走出家重現黎氏的輝煌,我斷然沒有阻攔的道理。”
男人孺慕地望著她,“娘,這次輪到我們幫您了。”
黎春花一怔,眼角慢慢溢出了眼淚,她仰起頭,不讓眼淚流出來,慢慢說道:“好,我總算沒白養你。”
……
動員起奶奶、媽媽和溫招娣、兩個妹妹這幾個女人投身事業隻是樂景計劃的第一步,他的最終目標是要幫助謝家溫家的所有女眷都勇敢走出家門,樹立職業理想和規劃,成為不依附任何人的獨立女性。
而奶奶黎春花的大力支持則是意外之喜。樂景本以為他會花很長時間才能說服老太太,卻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句話就能讓老太太如此輕易地同意了他的提議。
果然在丈夫死去後,支撐起家業並獨自拉扯三個孩子長大的黎春花骨子裡就不是什麼安分的女人。
她的身上,有山西女人的韌勁和剛強,也有屬於晉商的野心。
……
蘇和光蹲坐廁所門口,可憐巴巴地看著趙藏玉一邊哼歌一邊刷牙。
“趙哥,我覺得這樣不行,不對勁,按那小子的搞法,咱們會越來越惹眼的,這不利於組織的隱藏需要啊。”
趙藏玉“呸”了一聲牙膏沫,恨鐵不成鋼的彆了眼這個小蠢蛋,“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燈下黑你懂嗎!誰能想到謝家少爺通共呢!”
“可是謝家不會來查我們嗎?萬一要是查出來什麼蛛絲馬跡……”
“安心啦安心,說實話,我們就是組織裡的邊緣人物,什麼機密都沒接觸過,就算調查我們也調查不出來啥東西。”
趙藏玉耷拉著眼皮遮住了其中的精光,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狐狸般的狡猾笑容,“但是等我們抱上謝大少爺的大腿後就不一樣了。一來,謝少爺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乾大事,我們跟著他也能青雲直上,接觸到之前接觸不到的圈子,為我們的事業結交更多朋友。二來,借由謝家的人脈,我們完全可以打入敵人內部,打探出更多珍貴且關鍵的情報!”
男人雙眼微闔,一臉陶醉,顯然已經陷入了自己升職加薪成為黨中大佬走向人生巔峰的美妙幻想中去了。
“趙哥,那個……”
趙藏玉不耐煩的睜開眼,“嗯?你又咋了?”
蘇和光忍笑指了指下方,“你……閉閉嘴,擦擦衣服,牙膏沫掉到你衣服上了。”
趙藏玉:……
難得見一向油滑的趙哥尷尬的模樣,蘇和光肚皮都快笑破了。
不過趙哥剛剛在口裡說的那個美好未來,也讓蘇和光心生憧憬。
但凡謝聽瀾有一分事業心,在謝家的幫助下就能輕易把公司做大做強,成為全國一流公司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從謝聽瀾這些日子采新聞拍電影兩手都要抓的動靜來看,他對於未來的事業無疑是很有野心的。
蘇和光早就對之前藏頭藏尾的潛伏工作感到不滿了,在他看來,共.產.黨人就要勇於發聲,要毫不留情刺破社會的毒瘤,要全心全意為勞苦大眾謀福祉。所以他很樂意為謝聽瀾的野心貢獻力量。
而且,從這段日子的觀察來看,謝聽瀾雖然是世家公子,但是卻罕見的真心實意同情社會底層百姓,他並不為自己享有的權勢和地位而驕傲。相反,他反而把這視作更大的責任和義務——這點從他解救人人漠視的妓.女,給她們拍電影發聲可以看出。
說實話,蘇和光也是在那時徹底對謝聽瀾改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