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蕭靈隱身上的另一個人年老的自己,也在想一個問題。
對他來說,很特彆的問題,也是他從來就沒經曆過的問題。
對於這個年齡的他,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能感受到年輕的身體的躍躍欲動,也能感受其中的糾結激動。
可是,這個人是皇子,然而年輕的自己並不知道。
他有一種直覺,他相信這個人未來一定能夠登上皇位。
如果他想爭取的話。
畢竟,這個人是如此的敏銳聰慧。
而且,他又是那麼擅長讓彆人對他產生同情,被他所迷惑。
他觀察過這人身邊的侍衛,從最初的懈怠到如今多是對他臣服欽佩,時時刻刻擔心他的安危。
多麼危險的人物,甚至比他知道的,使他被迷惑的三皇子還要可怕。
隻怪他那時還太年輕,未曾像朝中老臣那樣乾練曉事,看出三皇子的裝腔作勢。
而此人,以他多年來的經驗,最可怕的是,他給人展露,從來都是那麼的真實,真實到挑不出任何過錯,但又輕易地得到他人的親近和擁戴。
他聽到年輕的自己終於開口了,那樣的語氣甚至卑微至極。
“我沒有。”
內心冷哼了一聲,他在騙你,傻東西。
哪裡有什麼真感情,都是假的,他在做戲。
傻東西,他甚至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沒有告訴你。
他就是要看著你為他憂愁,為他所動,為他擔心。
蕭靈隱頓了頓,移了移步伐,又退了幾步,抬頭說道。
“我所求得,不是一時……”
“我知道,我這樣說,太過魯莽,或許在你看來,太過衝動。”
“可是……”蕭靈隱低下了頭,望著地麵。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想要的很多很多,或許遠比我想要的還要更多。”
“但我想,我對感情是真摯的。我不想欺騙自己,也不想欺騙其他人。”
蕭子瑜又冷冷哼了一聲,傻東西,把自己心中想的東西全都招出來了。
年輕的自己可真是傻得可憐。
但他又不能阻止,畢竟現在可不是自己在控製身體。
所以他隻能,透過自己的身體,看著黑漆漆的地麵,直到眼睛一片濕潤,視線模糊。
蕭子瑜沉默了,他有多久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了。
臨死之前,他沒有流,他隻有淡淡的遺憾。
曾經好友,朝廷抨擊,各種挖苦,想他下台辭位不就,他沒有流淚。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隻需要堅持自己的,那便夠了。
那麼多年,落淚的那一次,還是多年前,形勢大好之際。
恩師卻患病,一病不起。
臨終前,他躺在床榻之上,麵色沉鬱,低聲勸誡。
“子瑜,你要小心,不要太過急切。一個不慎,便是千古罵名,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可是,為師心疼你,真的心疼你。”
“你年幼之時,我在你家中見到你,便心疼你年幼孤苦;待你年長,又對你寄予厚望,渴望你能實現自己的抱負;到如今,我對你毫無所求。我隻希望,你這一生,能夠開心點,少承擔那麼多。你一向為國為民,卻很少考慮自己。曾經,我怪你,怪你太多。”
他枯黃乾癟的手撫在自己手上,緩緩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子瑜,吾之弟子,願你無憂無慮,一世安康。”
那是他這一生,情緒最為激烈的一次,也是第一次當眾落淚卻不自知。
恩師去後,他寫了一篇祭文。
文壇之中,互相幫忙好友親朋寫祭文,墓誌銘本是人情往來。
他這一生,很少寫祭文,並且極力避免吹捧過多。
他為恩師寫了一篇很長的祭文,當時儘管他的不少支持者對他寫這篇祭文並不讚成,但他還是寫了。
從前期幼年對自己的教導,到中年和自己的爭論,再到晚年……
一轉眼,恩師去了,自己也同樣老了。
淚水朦朧,雙眼濕潤,這種感受真是好久都沒有在感受過了。
思緒翩翩,不知想到了何處。
回過神來,他才感受到身旁的身影。
那人竟是已經走到了年輕的自己身前,讓自己抬起了頭,用衣衫拭去了眼中的淚水。
“是我逼你太過。”麵前這人似乎有些懊惱,低聲歎了一句。
“抱歉。”
蕭靈隱望向麵前這人,突然笑了。
“你錯了,是我的問題。”他垂著眼,麵色變得有幾分嚴肅,“我總是想要的太多,就像你說的那樣,太過貪心。”
“可是這個世界不是圍著我轉的。”
“銘章君!”他又喊了一句,可是後麵的話卻遲遲都沒有說出口。
嘴間的濕潤,讓他愣住了,完全不能思考。
那人卻摟住了他,靠了過來。
蕭靈隱感受著身前人的呼吸,緩緩回摟了過去。
秋風瑟瑟,落葉紛飛,掀起一片漣漪。
星光點點,宛若浮光,直叫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