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蘇瓔佇立在樓頂, 甚至沒心情找個避水的角落。
雨珠敲打著混凝土牆壁和金屬圍欄,四處都回蕩著淅淅瀝瀝的水聲。
她沐浴在大雨裡, 任由雨水淌過特質的作戰服外套,在衣料的褶皺間彙成一股股細流,悄然澆落在已經開始積水的地麵上。
“……”
通訊頻道裡傳來一陣陣混亂的電流雜音,似乎有誰在說話。
他們的語聲斷斷續續模糊不清,聽上去隻有一些破碎的音節。
一如既往。
就像曾經在黑獄星,那個貝努出現的時候,周圍的信號強度幾乎也降到了最低。
蘇瓔煩躁地關掉了接收器。
不久之前, 她已經猜到過這種可能。
就在她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變成的汙染者衝破牆壁,而淩爝又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以當時的情景,那個人總不可能莫名其妙得到了虛空能量,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 自己的靠近造成了這種變化。
雖然她無法理解, 為什麼自己會帶去虛空能量。
通過在檢測儀器附近的反複靠近和遠離, 她終於驗證了這個猜想,雖然理由仍然不明。
蘇瓔頭痛地扶額。
——這算什麼事?
那一刻,她想了許多。
譬如在首都星接受神療師的能力時, 她被喚起的那一小部分記憶。
關於燈光, 病床,實驗, 還有一些意味不明的對話。
以她如今了解的信息來推斷,隻能是前身曾接受過某種改造,因此她自身就可以帶去虛空能量。
但是, 這麼多年來, 從沒有人發現這一點嗎?
蘇瓔也能為這個問題想到很多答案。
譬如說, 她是不是隻有在使用異能的時候, 才會產生虛空能量?
譬如說,在她能力值比較低的時候,還不能產生虛空能量?
“……”
下方的街道忽然響起一片尖叫聲,伴隨著爆炸和破碎聲。
蘇瓔扶著欄杆低下頭,正望見街上閃耀起火光。
一輛陸行車撞進了商店的櫥窗,周遭騰起滾滾烈焰。
緊接著,一隻汙染者從街角的小巷裡跳出來。
附近頓時響起一片更加高亢的尖叫。
許多人丟掉手裡的東西,不管不顧地逃離現場。
那些強化類能力的人,在這種時候紛紛體現出與眾不同的速度和體力。
甚至有人直接躍起數米翻過高牆,轉瞬間就跑得無影無蹤。
“……”
蘇瓔在高處看著這一幕,甚至覺得有些滑稽。
最終她還是跳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一對跑不動的老夫妻抱著孩子,或許是因為始終沒人出來清理那個汙染者。
她直接將異能具現的短劍丟了出去,將那個綠皮怪物的腦袋橫著削掉一半。
“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孩子縮在祖父母的懷裡,恐慌地尖叫著。
他瞪著失去了一半腦袋的汙染者屍體,鮮血和腦漿肆意流淌,被切開的顱腔裡暴露出各種組織和器官。
這畫麵可能稍稍有一點衝擊力。
蘇瓔心不在焉地想著。
“你們住哪,需要我和你們一起走一段路嗎?”
那對老夫妻謝過了她。
其中的老先生指了指旁邊的公寓,“不用了,孩子,我們就住在這棟樓裡。”
老太太似乎和懷裡的孩子說了句什麼話。
那個看上去兩三歲模樣的男孩怯生生扭過頭,眼中還有淚光閃爍,“謝謝您,女士。”
“不客氣,先生。”
蘇瓔勉強笑了笑。
周圍火光熊熊,一片狼藉,街道上轉眼已經空空蕩蕩,隻剩下一些被丟棄的載具。
蘇瓔繼續向前走,順手又弄死幾個汙染者。
過了幾分鐘,她被一個陌生人喊住了。
“——蘇瓔?”
那人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蘇瓔:“?”
那是個黑發灰眼的年輕男人,又高又瘦,看著倒是一臉無害的樣子,說話也頗為溫和,似乎還有一點點緊張。
“我也是星艦大學的,我是——我也是跟著導師來做任務,我在論壇上看過你的照片。”
他若有所思地道。
蘇瓔的心情依然很糟糕,“你好,嗯,學長?是學長吧?”
對方比較臉生,應該不是一年級吧。
那人笑了一下,“我四年級。”
“哦。”
蘇瓔本來想就此離開,鑒於這裡已經有人負責清掃工作了。
她想了想又停住,“裂隙在這附近嗎?”
中級虛空生物的出現,也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某個人變異的,另一種就像那些汙染者一樣,是從裂隙裡出來的。
那個夜叉顯然是通緝犯變成的,並非出自裂隙。
所以,如果這裡出現了汙染者,可能是因為這附近又有了一個裂隙。
“他們認為至少有兩個。”
四年級慢吞吞地說,“我,我和另外幾個同學,被分到這邊來,我們本來的任務沒法做了。”
蘇瓔:“你們本來分配的任務是什麼?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
“當然不介意。”
聽到她主動詢問,四年級似乎頗為高興,“本來——我們要負責保護一個官員的安全,因為他認為有人會在這兩天刺殺他。”
蘇瓔微微挑眉:“這種任務,他完全可以去找個靠譜的安保公司,或者哪怕雇個厲害的雇傭兵吧。”
四年級搖了搖頭,耐心給她解釋起來。
聯邦政府裡有沒有高手?
當然有。
而且數量不少。
但是那些真正厲害的人,要麼自己位高權重,要麼也在保護更加有身份的人。
長虹星這裡的官員們,就算能被分到那麼三五個警衛,通常也就是保護他們彆在當地黑幫派來的刺客弄死的程度。
——那些黑幫能派出的人,撐死也就是□□十點能力值罷了。
另外就是,官員們還經常不信任那些人。
所以他們雖然雇傭了一些社會上聘來的保鏢,但依然向一些高校發了信息。
蘇瓔:“所以,我一直聽說那些幫派裡,‘高手如雲’,其實就是那種水平的高手嗎?”
“都是相對的。”
四年級好聲好氣地說,“或許有那麼一兩個超過三位數的,對一般人來說就很不可思議了。”
然後,他注意到,那個一年級新生並沒有笑,也沒有露出絲毫的自信驕傲之色。
“也對。”
年輕的女孩隻是平靜地點點頭,“事實上,對於我們來說,一兩百很正常,但四五百的能力值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四年級愣了一下,“嗯?”
蘇瓔:“但現實裡也存在能力值四五百的高手——我是說,大家所處的圈子不同嘛,日常接觸的人也不同。”
她這麼說著,神情依然很平靜,也沒有露出追逐力量的野心,或是對弱者的不屑。
那一瞬間,少女的眼睛裡流露出某種冷淡和倦怠的情緒,很快又被迷蒙的水霧和接連不斷的雨幕所遮蔽,變得模糊不清。
“是啊。”
四年級饒有興趣地說道,“這麼一想,我們似乎並沒有什麼可高興的。”
他話是這麼說,眼裡卻似乎燃燒著光芒,那雙冷酷薄情的深灰色眸子都多了幾分神彩。
蘇瓔被他盯著打量,不由有些新奇。
那種眼神很奇怪,沒什麼褻瀆狎昵的意味,但也不是很讓人舒服。
“也有吧。”
蘇瓔小聲說,“至少——”
街道儘頭傳來一陣響動。
蘇瓔回過頭,隻看了一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僅剩下四年級孤零零地站著。
“學長?”
黑發黑眼的少年走了過來。
“林河啊。”
四年級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蘇瓔消失的地方,眼中不由有些失望,“你那邊都處理好了嗎?”
“嗯。”
林河微微頷首。
“對於一年級來說,你真是做的很不錯了。”
四年級拍拍他的肩膀。
“是嗎。”
林河不置可否,“剛剛離開的那位,也是一年級。”
“你知道她是誰?”
四年級倒是有一點詫異,“你看清她的臉了嗎?還是隻憑她的能力?”
“差不多吧,我們是同年級的,有時候還一起上課。”
林河有些含糊地說道。
——哪怕最初不確定,但她看到我就立刻離開,這種人似乎也不太多。
四年級皺了皺眉,仿佛在為他語氣裡表現出的一點點熟稔而感到不舒服。
“……”
林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可能有點誤會,但也沒法再解釋什麼了。
“所以,那個通緝犯,真的變成了夜叉。”
四年級看了他一眼,又扭過頭去看向蘇瓔消失的地方,“為什麼要把事情再重複一遍?”
“我是說,為什麼?”
林河抬起頭。
他的視線穿過長長的空曠寂靜的街道,掠過那些被損毀的車輛和商鋪,望向最前方燈火通明、霓虹綺麗的市中心。
“……”
蘇瓔正在那些高樓大廈間穿行。
她站在一座高高的巨幕上,望著那些鑲嵌在樓體外牆上、一麵又麵巨大的廣告屏,裡麵本來播放著眼花繚亂的影像,此時卻都閃爍著雪花狀的灰白雜線。
這邊人流密集,而且居住區很少,疏散也很困難。
路麵上大多數是剛剛下班的居民,此時從高處向下看,堪稱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街道口堵得水泄不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邊沒有汙染者。
再那些虛空生物向市中心靠近之前,早都被殺掉了。
蘇瓔無聊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收到了一個陌生終端的來電。
“嘿,是我。”
接收器裡傳來剛剛那個四年級的聲音。
蘇瓔:“噫,居然有信號了。”
四年級應了一聲,“我猜那個夜叉已經重傷了。”
蘇瓔正在翻自己的未讀信息,果然,淩爝的同學們給她發短信,告訴她戰鬥估計快要結束了,問她有沒有受傷。
蘇瓔回了一句沒事,並且謝了他們的問候。
蘇瓔:“是啊,既然是薩繆爾他們在場的話,我猜戰鬥也不會很久。”
之所以持續到現在,說不定隻是為了挖走夜叉的心臟結晶。
畢竟假如直接秒殺成碎片,屍體毀得太徹底,那東西也會不複存在。
“……”
四年級沉默了一下,“是啊,其實,我就是想和你說說這個事,我看你似乎有點感興趣,隻是,你瞧見林河就離開了。”
蘇瓔:“抱歉,我是該給你打個招呼的。”
“沒事沒事,我才該說抱歉,我從林河那裡要了你的學號,才聯係到你的終端,希望你不介意。”
林河知道自己的學號很正常,畢竟她之前曾經加入過他的隊伍,隻是又退出了。
他現在都能查詢到當時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