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逐漸拔起升高的島嶼,蘇棠心臟狠狠悸動,兩個字像是春日的麥苗一樣破土而出——哥哥。
她緊緊握著神格,朝神墓飛去。
一根半透明的海紗纏住她的腳踝。
神力幻化的細紗,柔軟清涼,又韌性十足。
不輕不重的力道,既不會傷害她,又恰好讓她動彈不得。
她猛地轉頭,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藍眸,在光線暗淡的深海裡忽明忽暗。
“棠棠,你不能去。”一隻微帶涼意的輕輕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止是腳踝,她的手腕上也纏上了海紗。
蘇棠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個動不動就喜歡撲上來撒嬌的藍修。“藍修?!”
“抱歉。”他動人的聲音帶上微軟的鼻音,明明被綁住的蘇棠,反倒是他好像要哭出來了一樣,“棠棠,祂會吞噬你。我不能冒險。”
他的額頭抵著蘇棠,緊緊將她抱在懷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不斷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棠棠。”
蘇棠用神力震碎海紗,一把推開他。
可是還是沒走遠。
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布下了禁製,這是——海神的領域!
不同的神有不同的領域,在領域之內,他們便是絕對的主宰!
這也是為什麼在澤拉爾大陸裡有句流行語——神階之下皆螻蟻。
蘇棠看著就在自己幾米之外的藍修,“藍修,你這是要囚禁我嗎?”
俊美的青年一身藍袍,額間菱形的神格流光溢彩,恍若天神,薄唇抿城了一條僵硬的直線,看得出他內心也在劇烈掙紮,“我……”
蘇棠瞳孔金光閃爍,一層綿延的金光以她腳下為中心擴散出去。
藍修靜靜看著她,冷靜闡述,“棠棠,你打不過我。”
蘇棠當然知道,硬碰硬她打不過海神。不過她也不打算硬闖出去,和其他點滿戰鬥天賦的神祗不同,她的天賦更偏向於精神攻擊。
與其說攻擊,還不如說更像是安撫。
領域和神□□息相關,她的領域沒有任何戰鬥能力,最大的作用就是安撫狂躁、抑鬱、悲傷等負麵情緒,讓領域中的人感到幸福快樂。
以前的蘇棠覺得它雞肋又無用,但是在澤拉爾的五年時光裡,她也摸索出了不少用途。
任何生靈對於痛苦都會更加敏感,在愉悅的環境中反而會變得遲鈍。
‘幸福的感官’會像蜜糖一樣一點點腐化消蝕意誌。
如果說海神、太陽神、戰神是以力壓力,不可匹敵的力量迫使人臣服、敬畏、恐懼。那麼愛神的力量更像是一把溫柔刀,不戰而屈人之兵。
一個人外力迫使屈服,卻可能激起更大的反抗。另一個卻是讓其內裡腐朽,喪失鬥誌,還要感恩戴德。
這也是為什麼在澤拉爾大陸中,明明愛欲之神戰鬥力不強卻位列主神的原因。
蔓延的金光一點點融入海神領域,像是落到海水裡的雪花,片刻消融歸於一體。
神祗之間的戰鬥也是各自領域規則的對抗。
見蘇棠的力量消失,沒有跟自己硬碰硬,藍修鬆了一口氣。他怕傷到她,又怕她離開。
而蘇棠站在原地,沉默地盯著他,仿佛是接受了現實。
藍修沒有注意到,他領域內交織的規則出現隱隱波動。
他並不知道她的領域是什麼。以前的忒彌斯有哥哥護著,彆說跟人戰鬥了,就算是走路諾菲斯都恨不得把她揣懷裡替她走。
藍修見她安靜地看著他,又有些不忍心,“棠棠,對不起。等我回來我就放你出去。這裡很安全,沒有我的允許誰也進不來。”
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清澈漂亮的眼睛逐漸散失焦距。
蘇棠看著像是陷入了另一個世界的藍修。他先是努力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一會高興一會糾結一會兒苦惱。
就像是看到糖的孩子,既想吃,又怕是虛假。
見他還有餘力掙紮,蘇棠心裡微微一詫,藍修精神力還挺強的?還會潛意思反抗。
她原本是打算就這樣安靜等著。等到藍修精神鬆弛、最放鬆的時候,他的領域自然會消失。可是見他那複雜的表情,她反而有點好奇他都看見什麼了。
一般而言,在她領域裡的人看到的都應該是他們最期待的事情。或是他們最懷念、深刻、喜悅的回憶,或是被他們狠狠壓在潛意思裡、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
藍修的表情在清醒和沉眠之中不斷掙紮。出現這種情況一般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實現的願望卻被主人自己堅定地認為不可能。
因為這種信念太過堅定,領域中的主體反而會產生虛假感。一邊沉溺於虛幻的滿足,一邊理智又不斷告訴他這一定是假的!
就連蘇棠也不得不感歎一聲龜毛。這隻大汙魚到底看到了什麼!連他自己都那麼堅定地覺得不可能!
她湊過去,打算讀取他看到了場景。
“咦?”蘇棠發現,隨著她靠近,藍修眼眸中的清醒一點點減少,似乎又開始相信看到的畫麵了。
她心底疑惑,輕輕地將指尖將抵上了他額頭想看看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偌大的海底宮殿裡,她看見了自己的臉!
她跨坐在他腰上,左手抵著他結實白皙的胸膛,正俯下頭靠近他,右手捏著一枚秘銀嵌邊、雕刻精致的藍寶石胸環,聲音像是魅惑人墮落的惡魔,“藍修,不要動哦~”
而藍修就像是一隻任人宰割的大魚,藍汪汪的水潤雙瞳注視著他,無辜可憐又無助,“棠棠……”
蘇棠,“!!!”
這個死變態!重口味!
難怪他堅信看到的是‘不可能’!
他和巫瑟的區彆隻是一個放肆大膽地毫不掩飾自己的**,一個會把**潛藏起來。
蘇棠正氣得發抖時,突然感覺腰上多了一雙手臂,突然將她整個人嵌入懷裡。
藍修埋頭嗅著懷裡的氣息,高興地蹭了蹭。
蘇棠忽然感覺身體一陣懸空感。
藍修俊美的臉上是無法抑製的愉悅,他不斷用那動聽的聲音開心地喚著,“棠棠,棠棠。”快樂得像個孩子。
他看到的新畫麵呈現在蘇棠麵前。
華麗的海神座輦上綴滿鮮花,擅長音樂的塞壬奏樂、海豚跳躍、巨大的海鯨噴射出一道道水柱。
耀眼的陽光之下,身披華美神袍的海神雙眸裡落滿光芒,高興地伸手將懷中的新婚妻子抱起,一遍遍地呼喚她的名字。宣布海後的誕生。
被迫看著自己結婚的蘇棠,“……”
藍修的夢境似乎越來越美好,臉上洋溢的幸福幾乎要化為實質,那快樂似乎要傳遞到蘇棠心底。
他的感動、他的記憶、他的歡喜,皆與她同享。
她神識之中似乎有什麼封印在逐漸破碎,零星的記憶從被隱藏的識海深處挖掘。
這次卻是她的視角裡,比石板上的記憶更完整,傻乎乎叼來珍珠獻寶的白海豚。陪她一起在海崖上曬太陽的白海豚。給她當坐墊的白海豚。
不管她在哪裡,似乎都有一隻白海豚悄悄地隱藏深海裡,遠遠地默默注視。
後來這隻白海豚變成了一名俊美的青年,藍汪汪的眼睛溫柔得像是愛琴海的浪花。
不過哥哥卻十分討厭這個外來者。
為了保護他,她不得不將他趕走。
之後每次遇到白海豚,她都不假辭色將它趕走。
它悲鳴著遊走,一步三回頭。
為了防止它再次回來,她帶著哥哥從亞熱帶海域到了北地冰海域。
白海豚沒有出現,她在冰雪之中撿到了一隻小海豹,毛絨絨的雪團,胖得像個球,可憐兮兮躲在冰雪後對她嗷嗚嗷嗚地叫,每逢諾菲斯不在,它都會出現在她視線範圍內,拿著爪子拍著自己的肚皮賣萌,團成一團給她當抱枕。
又圓又大的黑眼珠,每當被陽關照射出,都會浮起一抹迷人的幽藍。
記憶戛然而止,仿若經曆了一個世紀輪回,回憶裡的喜樂悸動卻經久不散。
原來,他們已經認識了這麼多年了。
蘇棠看了眼身前人沉浸在美夢中傻樂的臉,垂下眼眸,低低地柔聲道了一聲,“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