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宋柚讓倆娃跟梆子、鎖頭他們玩兒,自己騎車去了趟縣城,給宋霜降買了雙皮鞋跟上衣,又買了些糖果,給兩個表兄家的孩子買了文具,還有宋驚蟄夫婦買了衣裳。
團團就放家裡,前門宋柚留了條縫可供團團出入,她還跟秦麗霞拎了點玉米麵子,說好用她們家煮的雞食投喂團團。
不過團團餓不著,它有捕鼠本領,會抓老鼠、螞蚱之類的吃。
還是高軍送他們去火車站,這次坐火車可不像上次那樣拿很多行李,四個人都很輕鬆,很順利上了火車。
還是臥鋪票,毛豆現在不足五周歲,個子隨韓承,比同齡人高,是一百一十六厘米,不足一米二還不用買票。
上次是跟軍人叔叔一塊坐火車,這次是跟爸爸一起,倆孩子明顯活潑很多。
臥鋪票不對外售票,一般人買不到,等到火車開動,他們所在的臥鋪車廂也沒來彆的乘客。
宋柚帶了炸酥肉、炸蘿卜丸子跟梅乾菜餅當乾糧。
她還去餐車買了三大盒盒飯回來吃,三毛錢一大盒盒飯,不要糧票,有青椒肉絲、青筍肉絲、西紅柿炒雞蛋等,肉蛋雖不多,但味道意外地還不錯。
“爸爸你去過外婆家嗎?”毛豆問。
“去過一次。”韓承回答。
那次是他們說好要結婚,韓承來響水公社送彩禮錢跟三轉一響,在宋家吃了頓飯,又把宋柚母女跟宋驚蟄還有大舅等親戚接到京城,在宋家吃了頓飯,在京城舉辦婚禮。
韓承那時候是副營長,大多數時候都不太愛說話,可他教養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大方得體,宋家人還都挺喜歡他。
火車一路向北,這一路,宋柚回想起渣爹跟宋霜降的婚姻。
宋柚的父親江遠鵬非常優秀,他是十裡八村最優秀的人,也差不多是最渣的人。
江遠鵬還有一妹,父親早逝,母親王槐花辛苦拉扯兄妹倆長大。江遠鵬讀書成績非常好,上到高中,家中實在拿不出錢來讓他上學,隻有輟學回家務農並與宋霜降結婚。
一年後宋霜降生下宋柚,並因在擁軍中做出的貢獻,組織給安排了工作,每月有二十多塊錢工資。
江遠鵬並未放棄考大學的夢想,五一年各大學還是獨立命題招生,隻有少部分學校采用聯合試卷,高中未畢業也能參加入學考試。
江遠鵬報名參加了幾所學校的入學考試,最後被京城的華大錄取。
直到五二年各大學才實行統一試卷統考的方式入學,江遠鵬是五一年的大學生。
那時候不識字的人居多,能讀到初中已經很不錯了,可見他家祖墳冒青煙,他有多優秀。
宋霜降用自己的工資供他讀書。
一個學期學費是四十斤小米,那時候小米差不多是二分錢一斤,就是說學費是八毛。
學費很少,但生活費也要自己出,一個月七塊五,按舊幣來說是七萬五,宋霜降每月給他彙款十萬元。
家庭貧困的學生可以申請減免學費以及生活費補助,但江遠鵬花宋霜降的工資,不覺得自己家貧困,自然不會申請補助。
他的自尊心跟臉麵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那時候的江遠鵬躊躇滿誌,他說有希望畢業後留在華大教書,等他安穩下來就把宋霜降跟宋柚接到京城,一家在京城安家落戶。
那時候宋霜降的主要工作就是下鄉,宣傳政策,指導農戶種植,調節各種糾紛,傍晚回到家母女倆吃完飯玩她跟鄉親們一樣在煤油燈下編草鞋,宋柚則坐在桌子另一頭翻看早就已經翻爛的小人書。
宋霜降對自己的婚姻非常滿意,她臉上帶笑,說:“媽自己沒念過幾天書,當時媽找對象就想找個讀過書的,省得你長大了學校要求家長簽字,簽的字不好看。誰知道你爸那麼有出息,他可是咱們縣第一個考上華大的大學生呢。你爸見了世麵,想要留在京城,我覺得咱們一家隻要在一起,在哪兒都一樣。”
在宋柚還小,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麼,可是回想起來,這是母女最溫馨,最充滿希望的日子。
煤油燈昏黃微弱的燈光帶著暖意。
母親年輕美麗,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
然而,江遠鵬是個混蛋。
宋霜降在離婚這件事上並沒有過多糾結,麻利地跟江遠鵬離了婚。
年輕時候的宋霜降相貌出眾,又是女乾部,給她提親的人也不少,可她沒再婚,獨自撫養宋柚長大。
江遠鵬很快就跟學校教授的閨女結了婚,倆人都是二婚,他有一繼女,二人還生了一個兒子,自此江遠鵬個宋霜降母女就沒什麼聯係了。
火車到站後,來接他們的是大舅宋驚蟄。
宋驚蟄說:“你奶前天沒的,等了江遠鵬一天,天熱實在沒法等,昨天已經下葬了,都是你媽跟我一塊操辦的。”
好家夥,連後事都是宋霜降負責。
“我們坐火車都要一天一宿,實在趕不上。”宋柚解釋說。
他們之前跟宋霜降說了大概的達到時間,宋驚蟄就算好了時間來接他們。
宋驚蟄說:“我們知道,這不算啥事兒。快回去吧,你媽等著你們呢!”
宋柚問:“大舅,我媽沒難過吧。”
宋驚蟄說:“就那樣吧,王槐花病了這麼多年,能活這麼長時間已經夠本了,又不是突然發病突然走,你媽也沒啥難過的。”
宋柚想她媽這回可真解脫了,宋驚蟄也這樣想,不過雙方都沒說出來。
拖拉機一直開到宋霜降居住的院外,聽見拖拉機的轟轟聲,宋霜降就迎了出來。
拖拉機停穩,韓承先跳下拖拉機,把倆娃從車鬥裡抱出來放地上。他又朝宋柚伸出手,想扶著她的胳膊搭把手,見她動作太秀氣,直接伸出筆直的長臂環住她,把她也從拖拉機上抱了下來。
宋柚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有點不好意思,臉頰馬上染上兩團紅暈,等雙腳落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非常坦然。
宋驚蟄本來想把後鬥擋板放下來方便他們下來,沒想到一扭頭,韓承直接把自己媳婦抱了下來,頓時老臉一紅,就裝作沒看見,走到後鬥處幫他們拿行李。
他想著宋霜降還擔心倆人見麵時間不多,宋柚到部隊跟韓承處不好關係,想不到小兩口感情這麼好。
宋霜降這是瞎操哪門子心啊!
“外婆!”倆娃朝宋霜降跑去,倆小家夥跟比賽似的,爭著比誰先跑到外婆那兒。
宋霜降張開雙臂,把倆娃攬在身邊,說:“倆小家夥長高不少啊,外婆可想你們了,住在部隊家屬院好玩兒不,一會兒跟外婆說說,你們該餓了吧,我給你們準備了好吃的。”
說完,就拉著倆娃往院子裡走。
院子裡的月亮門旁邊堆放著水泥跟石頭,看來老太太剛去世,宋霜降就要堵月亮門,果然是風風火火的女漢子。
這是要跟江家徹底斷絕關係的意思。
宋霜降拿了琥珀核桃,花生蘸,就是外麵裹了白糖漿的花生,還有自製的五香南瓜子給倆孩子吃。
這些吃食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豆包吃著甜核桃,笑容也甜,說:“外婆,核桃真好吃。”
“花生蘸跟南瓜子也好吃。”
宋霜降笑盈盈地說:“那就多吃點。”
邊說邊往倆孩子兜裡塞,倆孩子的口袋被塞得滿滿的。
沒一會兒,毛豆跟豆包就被四個表兄弟叫出去玩。
表兄弟在門口大喊:“毛豆,豆包。”
兩個小家夥馬上高聲應答,一塊兒撒開小腿往外跑,聲音歡快:“我們來啦”。
“不要去後山,那兒有野豬。”宋霜降叮囑著。
“我們還去河裡撈魚。”表弟說。
最近的小河兩岸是沙土地,水也清淺,並不危險,宋柚放心兩個小家夥出去。
六個小家夥一見麵親熱的很,勾肩搭背的就朝遠處跑。
宋柚他們回到響水公社的時候王槐花昨天下葬後,親戚昨天就各回各家了,不過很意外的是江遠鳳跟江國華跟他倆兒子在王槐花住過的老宅。
這讓宋柚有些意外。
江遠鳳是江遠鵬的妹妹,宋柚的姑姑。江遠鳳是鋼鐵廠職工,嫁得倒不錯,嫁到城裡,對象是機械廠職工。不過她到婆家後一連生了五個閨女,婆家一直催生男孩,搞得她灰頭土臉,在婆家一點地位都沒有,她自身難保,根本就無瑕顧及王槐花。
江國華是江遠鵬的叔叔,王槐花有兒有女,都不管他,江國華自認為他也沒義務管老太太。
再說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老太太的病幾乎把那點親情給耗儘。
江遠鵬是大學教授在鄉親們眼中倒是有點地位,但他又不經常回來,親戚們指望不上他,對王槐花就不怎麼關心。
反正宋柚一家到時,他們看上去都不怎麼悲傷。
而且氣氛有點怪,屋裡有種膠著、焦慮的氣氛。
在這些人眼裡韓承這個副團長是大官,他們有心跟韓承說話,江國華還給韓承遞煙,但韓承非常高冷,不怎麼說話,也不給他們眼神。
他說他不抽煙之後江國華隻能訕訕地把煙收回去。
江遠鳳幾次想開口想要寒暄幾句,但韓承實在是冷淡,讓她開不了口。
“江教授呢?”宋柚問。屋裡屋外都看不到江遠鵬。
“江遠鳳給她打過電話,他說會回來,可到現在都沒回來,京城離咱們這兒也不算遠,我看他是不會回來了。”宋霜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