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間房嗎?”
“是啊,不過床很大的,有獨立衛浴,很方便,反正你們是情侶麼,住在一起又不妨礙什麼……”
“謝謝。不用了。”
沈星河掛上電話,揉揉額頭,呼了口氣。
大學城附近就是這樣,用於出租的房子都被改成一個個單間,因為願意花錢搬出來的人,肯定是受夠了和彆人擠在一起,想要自己的獨立空間,而不是為了讓室友從四個變成兩個。
而所謂的雙人房,不過是房間寬敞一點,床大一點,租給那些渴望同居生活的小情侶。
遠一些的地方,上課又不方便,有幾個高檔小區,隻買不租。
他食指點了點桌子,有些煩躁地蹙眉。
“小星星你要搬出去啊?”郭泰問。
“嗯,”沈星河點頭:“有些不放心我姐。”
郭泰那天也看出來幾個女生關係不好,倒是沒想到沈星河這麼關心姐姐,道:“那你給你姐單獨租一間唄,你和我們一起住啊。”
沈星河想了想,如果再找不到,隻能先這麼辦了。
大不了他去的勤一些,也不怕不安全。
蘇赫推門進來,他剛下課。
“這兩天怎麼沒見顧哥?”沈星河問,這幾天金融學院課也排的挺滿的,蘇赫和郭泰倒都正常回了寢室,卻一直沒看見顧承淮。
“出什麼事了嗎?”他問。
“沒什麼事,喝心靈雞湯去了。”郭泰擺擺手:“每個月都要去兩回的。”
沈星河不問了。
這麼些日子接觸下來,他對三個人的家世也有所了解。作為C市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三家裡麵,要數顧家最家大業大,卻不似外兩家那樣枝繁葉茂,人丁興旺,出息子弟一抓一大把。
顧承淮隻有兩個叔叔,他身為家主唯一嫡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郭泰和蘇赫尚且還有追求自由生活的權利,顧承淮卻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去舒壓室也是正常的。
……
C市市中心彆墅區,顧家,家主書房。
“林家的那塊兒地是怎麼回事?”顧君霖坐在書桌後麵,神色嚴肅。
“什麼怎麼回事?”顧承淮像被審訊的犯人那樣坐在孤零零地放在桌前空地的靠背椅上,滿臉的不在意。
“你知道我問的什麼!”顧君霖麵色緊繃。
顧承淮當然知道,他就是不願順著人的意思來,他聳聳肩:“你們不是說要利益最大化?我不費一分一毫的拿下不好麼?”
“利益最大化是在保證可持續發展的前提下,而不是讓彆人一點甜頭都賺不到,這樣下去誰還會再與我們合作?”
顧君霖質問:“你自己說說這是第幾次了,再大的力量也架不住眾人來推。我們求的是雙贏而不是一錘子買賣,你知不知道為了安撫林家我要多給多少好處?”顧君霖問,隨即啞然,這孩子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他什麼都懂,他就是不在乎。
“你最近……去看慧能大師了嗎?”他不想再緊逼,轉移了話題。
“不想去。”顧承淮往後麵一靠,神色倦怠。
“去看看吧。”顧君霖麵露疲憊:“就當是去聊聊天也好,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我隻有你一個孩子,彆讓我擔心。”
顧承淮頓了頓,轉身走了出去。
屋中隻剩顧君霖一人,杯中的香茶熱氣氤氳,他沉默地坐在桌後,怔然半晌,拉開了旁邊的抽屜,從裡麵的筆記本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條。
陳舊的紙麵上,毛筆字大氣雄渾又透著灑然:“驚才絕豔,慧極必傷,將亡未亡。”
這是顧承淮出生之時,他找慧能大師批的命格。與之一同送來的,還有那串一直帶在他手中的佛珠。
十二個字如同詛咒一般,於他牙牙學語時初現端倪,到現在一步步應驗。
他最近行事已經越發張狂。
顧君霖溫潤的臉上露出些哀傷,將亡未亡,是指的他的孩子,還是指的顧家?這四個字又什麼時候會顛倒過來,變成未亡將亡?
“他十八歲那年,在C大,順其自然,或有轉機。”大師的話在耳邊響起。
這才是他把顧承淮送到C大再念一個大學的原因。隻是不知道,那個轉機是否出現,還是已經錯過了,不然他為何沒有一點好轉。
……
或許是刻在血脈裡的天賦,顧家人對於旁人情緒的感知向來敏銳,這天賦,加上每一代族人的努力,讓他們成功避過無數次的險境,在存亡關頭做出正確的選擇,得以將顧家世世代代延續下去。
但是這種天賦到顧承淮這裡產生了變異,或者說,強到了妖異化的程度。
不用費任何心思,那些隱藏在心底哪怕當事人自己都沒察覺的細微情緒便洶湧而來,高興,悲傷,嫉妒,憎恨,懷疑,迷茫,以及……**。
哪怕他根本不想知道。
人心多繁雜,事世多紛擾。平靜愉悅的時刻能有多少?有慧根消磨生活苦難的人又有多少?
所以人總是大部分時間是痛苦的。為疾病,為事業,為愛情,為野望……絞儘腦汁,痛哭流涕。
加上那不知足的天性,哪怕擁有得比彆人多得多,看到的也永遠是自己沒有的。站在高處的人,算計著爬的更高遠。再往底層一些的人更了不得,不僅貪婪,還愚蠢。
倒是有些安於現狀的,但要麼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不思進取的消極,要麼一遇到波折便馬上崩潰,抱怨命運,憎惡生活。
顧承淮日日夜夜被這些雜念侵擾著,或許偶爾會感知到一些淺薄的愉悅,但很快被洶湧而來的負麵情緒消磨了個乾淨。沒有消極避世或失了本心,已經算意誌堅強異於常人。
饒是這樣,他也曾經克製不住,產生了暴戾的心思。這麼多年跟著慧能念佛論禪,總算能自己壓抑著平靜下來,但這種平靜不是恬淡,而是一種對人對事的消極厭煩,意興闌珊。
將亡未亡,未亡將亡,能毀滅顧承淮的,隻有他自己。
……
慧能於棋盤上落下一子,笑看著對麵的少年:“可是有什麼疑惑?”
帶著佛珠的少年眉目淡淡,擺弄著手中的棋子,聞言抬頭,直言道:“在想人心,想善惡。”
慧能聞言笑了:“看來轉機已經出現了。”
顧承淮以前是堅定的人性本惡論者。感受到太多的**,看了太多的不擇手段,自然而然對人性持消極態度。對家裡的兩個叔叔也不甚親近。
現在能有所懷疑,是好事。
“隻是有些好奇。”顧承淮落子。
“人性本善人性本惡,都太過片麵。”慧能搖搖頭,歎道:“哪怕境遇相同的同胞兄弟,一個能自強不息日日行善,一個卻能作惡多端放火弑母。可見人性本善者有之,本惡著有之,善惡駁雜者,更是不少。”
“不是環境影響麼?”
“性本善者於淳樸平和的環境中如魚得水,性本惡者於勾心鬥角的環境中風生水起。但凡有所交換,都會迷茫痛苦。善惡駁雜者,倒是隨波逐流,受影響最多。”
顧承淮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所有人,包括蘇赫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顧承淮跟他們在一起的原因。這選擇,不過是因為他們的情緒相對乾淨,不讓他難受罷了。圈子裡麵比他們身份高的不是沒有,蘇赫甚至隻是蘇家旁支。但是被接納的,始終隻有他們兩個。
沈星河是顧承淮見到的第一個,有能力有心計,卻不想著往上爬,情緒純然乾淨的人,他身上有一種安靜恬然的滿足感,讓他第一眼見到,心神都為之一清。
如果說是被保護的好,也不儘然,一個父母雙亡,親人極品,帶著一個拖油瓶一樣的姐姐,小小年紀就知道在“代碼帝國”這個網站上編程掙錢的人,能被保護到哪兒去。
所以他很好奇,是什麼保護了他,讓他沒有對這個世界產生冷漠與厭憎。
直到那天在商場,見到他那個姐姐,才知道那股子安靜恬然來自哪裡,這姐弟倆在一起產生的磁場真是有趣。
他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