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珃輕聲道:“她確實很好。”
但是,他凜神盯著簡父,那雙眸寒星點點,睥睨側露:“你的太太,卻不怎麼好!”
簡父賠笑道:“我知道她脾氣確實不太好,有時衝動惹事卻不知如何處理,就隻能讓我出麵。還請謝總看在她是個婦道人家不懂事的份上,大人有大量,請彆計較。”
謝珃眯眼:“你白手起家,能做到今日成就,不像是看得上這種女人的人?”
被小自己將近二十歲的年輕人當麵貶低家人,簡父不由得抿緊唇。
謝珃表情玩味地等他的答案。
卻見簡父默默直了脊背,笑了笑:“青菜蘿卜各有所好,謝總您說笑了。”
謝珃笑得淡薄,眼中卻冷意森森:“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簡父亦是認真的笑:“謝總,不棄少年窮,不嫌糟糠妻。我倆老夫老妻,風風雨雨共度了多年,打算以後也就這樣了。”
謝珃冷冷瞅著他。
簡父好不容易才見著謝珃爭取賠罪的機會,不願賠罪不成還罪加一等。
他深思,斟酌道:“謝總,雖然我們兩家孩子都在同所幼兒園上學,但您瞧我這白鬢大肚的模樣,我老來得子,跟正值風華的您是截然不同的兩代人。您出生在這科技發達、衣食無憂的現代,可我當年出生的年代,吃不飽穿不暖,餓死凍死也不稀罕。所以好不容易撐到現在這種好日子,我特彆珍惜,寧可再辛苦自己,也要多賺點錢讓家裡人過得更好些!”
謝珃冷笑:“你們出生在悲苦年代,這跟欺負我妻子兒子有關係嗎?”
簡父酸澀笑道:“謝總您也見過我那婆娘,是不是又蠢又笨還想理所當然?”
謝珃挑眉:“你倒是真了解自己的女人。”
簡父道:“枕邊人,怎麼不了解?”
簡父慢慢說道:“我家以前太窮,父親當老師每月賺不到幾個錢,母親跟奶奶又長年臥病。就這樣的情況,哪家有女敢嫁我?就算有,我家也掏不出彩禮娶媳婦!因為當年的日子實在太艱苦,周圍溺嬰棄嬰賣女比比皆是,男女比例嚴重失調,願意養女的幾乎都是養來乾活跟養大換彩禮。
您跟您的妻子皆出身富貴,您妻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又接受各種精英教育,格局非凡,才貌雙全。可我家那婆娘,從記事開始就是天天乾活,三餐勉強果腹,更彆說讀書識字?她家裡人後來想把她賣了,是她偷偷離家跑來說嫁我。
在那個時候,她有手有腳又勤勞,嫁誰都比嫁我家好。
她嫁我圖個什麼?圖錢嗎?我家沒錢。圖我浪漫嗎?我家三餐不繼還有什麼浪漫?雞餓了知道啄米吃,狗曬太陽知道圖溫暖,我根本沒什麼可以讓她圖的,可她就是要嫁。”
“可家裡條件實在太苦,我不甘心決定冒險出國撈錢,就把她留在老家照顧這一大家子。最初那幾年,我即便各種吃苦耐勞、省吃儉用,也不能保證每月都有錢寄回家,甚至還讓她生生守了活寡。
可就這樣,她依舊無怨無悔,每日起早貪黑地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甚者種菜種瓜養豬養雞鴨,把一分錢掰成兩塊用,硬生生將家裡所有人照顧得很好,直到我七年後帶著第一桶金回來。”
“我父親後來跟我說,當年我離家淘金,一個多月後,她有次挑水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流產了。事後她蒼白著臉說跟這孩子沒緣分,估計是個丫頭片子,反正家裡也養不起……”
謝珃聞此,皺眉。
簡父察言觀色,頓了下:“謝總,您是不是聽著覺得很矛盾可笑?她明明也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但就連她自己都看不起丫頭片子?”
謝珃默認。
簡父搖頭失笑:“我也覺得丫頭片子怎麼就不行了?可她說她就是不想生女兒怎麼樣?我們為了孩子問題吵吵鬨鬨,後來遲遲生不出孩子,就跑到醫院檢查。醫生說她常年積勞受寒,大小毛病不導致不孕。當時,就在醫院裡,她崩潰大哭說當初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啊?如果再小心一點就好了!”
——所以說什麼沒緣分呀?
——明明是這個照顧一家老小、連買幾毛錢的青菜都要跟人討價還價遭人丟白眼、因家裡沒成年男子隻好潑婦罵街防止被欺負的女人,在當時所能拚命想到的……一個安慰彆人安慰自己的法子!
“好不容易家裡條件好了些,我讓她歇歇當個富太太,有事沒事就出門逛逛玩玩。但她呆在家裡三畝地習慣了,沒什麼親朋好友,不習慣閒著,於是有事沒事就跟傭人搶活乾。
傭人招一個走一個,因為她嫌費錢。窮慣了舍不得花錢。
其實我知道她是在害怕,她覺得自己生不出孩子,怕跟我差距越來越大,怕簡家沒有需要她的地方……她越是害怕就越容易極端,整天疑神疑鬼、神經叨叨……”
“後來我帶著她跑遍各種治療不孕不治的醫院,甚至做了試管,吃儘苦頭才有了個兒子冬冬。她把冬冬當做眼珠子看待,舍不得打罵,天天帶在身邊,導致孩子潛移默化都學她。因為這個,家裡沒少因為孩子教育問題引發爭吵,可最終都會選擇讓她……”
簡父聲音略帶哽咽:“雖然這個女人沒有文化、很低俗、很粗鄙,缺點數不勝數,但以前全靠她撐起整個簡家,哪怕我被她氣得跳腳甚至想嘔血,也從未想過要拋棄她。少年夫妻老來伴,我得有良心呀……”
至於旁人嗤笑簡太又蠢又笨上不了台麵,簡父都知道。
他無數次試圖教導她,可簡太習慣了,被人向往的讀書識字、富貴得體、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等生活,對她來說反而是種折磨。她光是坐著看電視彆動,都會局促不安,所以簡父也隻能罷了,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說,他夫她妻就這樣吧。
謝珃黑沉的眼望著簡父,擱在辦公桌上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一顫。
……可鄙之人有其可悲之處,比如簡太。
他低頭看著薑眠最後回複謝父的幾句話:以此為鑒,將心比心……我猜你也不易。
薑眠太懂人性,所以看懂了簡父——看懂他明知簡母是顆不定-時-炸-彈卻也沒將她禁錮在家,而是竭力引導她並善後收尾。衝著簡父這份不易,她真覺得算了。
而謝珃哪怕沒有當麵聽到這一個真假參半的可憐故事,因為薑眠,他也可以算了。
不過,說得都是簡母過往如何心酸、如何情有可原,簡父呢?
謝珃抬眼,話裡藏話:“這麼多年,你就沒做過對不起你妻子的事?或者……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