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麼。
她傻傻地站在那裡,站了半天,看著地安門大樓門口筆挺的警衛,最後到底是轉身打算離開。
誰知道一轉身,恰好看到一個人影。
她猛地回身,再看過去,竟然是那個男生。
或許是天更冷了,那個男生穿得厚實了,裡麵是綠軍裝外套,外麵則是一件呢子大衣。
看不到白襯衫領子了,不過那件呢子大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會穿的。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這個男生,這讓她有些窘迫,她忍不住想自己臉上有沒有煤灰,是不是很臟,頭發是不是很亂,衣服是不是很寒磣。
她低頭,便看到自己的袖子,勞動布的上衣袖口不算臟,但袖口哪裡已經磨破了,她平時都是小心地挽起來,這樣彆人就看不到了,不過今天太冷,沒挽。
她就這麼傻傻地看著,挽也不是,不挽也不是。
那個男生卻走過來,走到了她麵前,看著她。
她可以感覺到,男生在看著她的臉,她頓時想起自己剛剛打過自己,也許臉上還留著印。
這讓她感到羞恥,她覺得自己剛剛在副食店的事也許也被男生看到了。
她以為這個男生看看就走了,誰知道他竟然一直站在那裡,一直望著自己,也不說話。
她終於忍不住了,低聲說:“你要乾嘛?”
她這麼說了後,男生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卻是問:“你家住這裡嗎?”
烏桃聽了,詫異,搖頭:“不是。”
心裡卻想,自己怎麼可能住這裡呢,這種大院,她哪裡像是住這裡的樣子。
男生:“哦。”
烏桃微微側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被打過的那半邊臉,之後才小聲問:“你家住這裡是嗎?”
男生:“我家不住這裡,我過來幫我爺爺給他朋友送一個東西,他朋友住這裡。”
烏桃:“你家住紅樓?”
男生:“也不是,我家住什錦花園胡同。”
烏桃:“那我們不算太遠啊,我住臘庫胡同。”
從臘庫胡同往東去,過了護城河,順著大佛寺東街過去就是什錦花園胡同了,烏桃以前跟著勳子過去撿煤核,那邊不少旗下人,都是有些身份的,燒起煤來不心疼,不過最近兩年不行了,好多被抄了,窮了。
男生點頭:“是。”
他看上去並不是太愛說話的,不過烏桃卻卻忍不住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男生:“我姓葉,叫蘊年。”
烏桃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葉蘊年……”
聽起來好像很有學問的樣子。
葉蘊年:“你呢?”
烏桃有些不忍說,不過還是道:“我姓江,叫烏桃,反正隨便起的名字。”
葉蘊年:“烏桃?很好的名字,烏桃是南邊的一種桃,很漂亮。”
烏桃:“你見過這種桃是嗎?”
葉蘊年:“以前跟著爺爺去國外,在國外見過,不過其實中國皖南就有烏桃。”
烏桃驚訝了:“你去過國外?”
葉蘊年:“我爺爺出差辦事,我隻是跟著去。”
烏桃:“那你會說外國話嗎?”
葉蘊年:“會。”
烏桃眨巴眼睛,驚奇地看著葉蘊年,她很想聽聽,不過不好意思提,畢竟不熟,總不好自己想聽就要求人家說。
葉蘊年卻突然道:“hello, I am YunNian Ye,what \'s your name?”
烏桃更加驚訝,她不懂,但她知道葉蘊年確實說得外國話,還挺流利的。
葉蘊年:“這是自我介紹,然後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烏桃忙道:“我,我叫烏桃。”
葉蘊年平靜烏黑的眸子中便泛起一絲笑意。
烏桃便臉紅了。
要是換一個人,這個時候笑了,她會覺得對方是看不起她,嘲笑她不懂外國話,但是葉蘊年笑起來就很好。
眼睛清澈溫和,很單純隻是因為她笑,沒有彆的任何意思。
她好奇地問;“你是上學學的外國話嗎?你也會中國字吧?”
葉蘊年:“我不是上學學的,本來我應該前年上學,但那不是停招了嗎,我就沒上,不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爺爺就會教我讀書認字,也會教我外文,所以不上學也沒關係,我自己在家裡讀書。”
烏桃暗暗地算了下,想著葉蘊年比自己大一歲的樣子。
才比自己大一歲,竟然會這麼多。
她又想起那句話,說知識改變命運,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她想葉蘊年估計從小就進步了,生下來就進步,可不像自己,這麼大了還得撿煤核。
她羨慕地看著葉蘊年:“你爺爺真好,什麼都教你,你能和你爺爺說下,我也跟著你爺爺學可以嗎?”
葉蘊年有些驚訝,不過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之後說:“我爺爺現在很忙,可能沒時間。”
烏桃便失望了。
其實剛才那麼說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彆人家的爺爺當然教自己孫子,怎麼會教她呢。
她又沒錢給人家。
葉蘊年看到了烏桃臉上的失落,便說:“你可以跟我回家,問問我爺爺,也許我爺爺就能抽時間教你了。”
然而烏桃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這麼麻煩彆人。
她搖了搖頭:“算了,我就是瞎說的。”
葉蘊年看著她,提議道:“你可以試試。”
烏桃苦笑了聲:“蘊年哥哥,我先回家了,我家裡人還等著我。”
葉蘊年遲疑了下,點頭:“好。”
烏桃背著竹筐就回家了,她其實很喜歡葉蘊年,想和他說說話,不過這種失落和痛苦讓她並不想再多說。
了解得越多,她越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多麼灰暗。
她耷拉著腦袋,慢騰騰地回家,回到家裡,破天荒的,寧妙香並沒有忙活,她正坐在家裡唯一的椅子上,天已經有些暗了,不過她沒開燈。
烏桃走進去,默默地吧爐灰倒在角落裡。
寧妙香突然道:“你真想上學?”
烏桃心裡更難受了:“嗯。”
“上學”這兩個字已經成為一根刺,提一下就輕輕地刺她的心。
烏桃默默地倒了爐灰,起來洗手。
她擦手的時候,寧妙香突然道:“這是十塊錢。”
烏桃抬頭,看到桌上果然放著一張錢,是大團結,而且還挺新的。
她驚訝。
寧妙香抬頭,看向烏桃:“你明天去學校報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