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金奶奶
當晚, 家裡的煤爐子沒封火,洋鐵壺燒開了水,兌了涼水後, 用毛巾蘸水來擦拭那木料子,寧妙香還是愛乾淨的, 彆人家的東西, 哪怕再好,也希望打整乾淨。
就這麼擦洗了兩遍, 烏桃也看出來了, 這木頭確實是好貨,和彆的木頭不一樣,甚至還能聞到隱隱的花香味,帶著一絲絲的甜。
烏桃興奮起來:“媽, 你聞到了嗎, 有香味!”
寧妙香自然也聞到了, “噓”了聲, 示意烏桃壓低聲音, 她自己再次看了看外頭。
烏桃馬上明白了,眼睛發亮,無聲地猛點頭,意思是我知道啦!
母子三人屏住了氣,躡手躡腳地把床板放在砌好的磚上,又在上麵鋪上了草席, 草席上放老褥子,褥子上再放床單,很大的粗布床單,據說還是寧妙香結婚時候的床單, 就那麼一罩,把床給罩住了,下麵什麼都看不到了。
寧妙香又打開櫃子翻出來一床被子,說是明天天好的話,就拿出去曬曬,今天先不用這個。
烏桃卻迫不及待起來,她太喜歡了,新床新褥子新被子!
她喜歡得撲進褥子裡,埋頭不願意起來。
青桐:“瞧你,跟個癩皮狗一樣。”
烏桃:“這是我的床,我的新床!我有新床了!”
真得是心花怒放。
床板那是最最金貴的好木料,也許將來能賣很多錢,就這麼鋪在自己身子底下,她覺得自己一下子富有起來了。
而一張屬於自己的床,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那是多麼奢侈啊,她想都不敢想。
寧妙香見這個,也是沒法,就讓她睡上麵了,想著明天如果出來日頭,可得好好曬曬。
當晚,烏桃就這麼躺在床上睡的,軟綿綿的褥子,香噴噴的床,儘管這屋子裡沒燒爐子,可她依然覺得暖和舒服。
她甚至聞到了花香,淡淡的,甜甜的,比玻璃糖還要美好,就這麼入了她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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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底下藏著沉香木,最初兩天其實是戰戰兢兢的,生怕彆人發現了,出門的時候都是緊繃著,誰家要是串門來屋裡,更是跟防賊一樣。
就這麼過了幾天,才算鬆懈下來。
四合院裡沒人再提這茬了,五塊錢買幾塊料子,誰也沒多想,畢竟大家都忙,誰沒事去關注彆人的日子,也就是自己提著心吊著膽。
至於那福瑞成,得了上等紹興酒膏,高興得跟什麼一樣,跑出去好幾天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去哪兒喝去了。
於是一家子的心慢慢鬆快下來,鬆快下來後,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這兩天,寧妙香暗地裡找人打聽過了,知道那沉香值錢,隨便刮點末子都值錢,更彆說自己家竟然有四大根,那就是無價之寶。
她把這事說給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也都是心裡甜滋滋的。
當知道自己家藏著這麼大一塊寶有多值錢多值錢的時候,這人的精氣神就不一樣了,整個人有底氣了。
哪怕依然吃著棒子麵窩窩頭,但心裡想著,自己是有錢的,以後有機會把那沉香隨便賣一點,就能大口吃肉,這麼一想,仿佛自己已經吃上肉了,於是那棒子麵窩窩頭都透著甜了。
有家底了不外漏所以吃窩窩頭,和那沒家底不得不吃窩窩頭完全是兩碼事,心裡感覺不一樣。
也是因為這個,烏桃這兩天在學校也是興高采烈的,上課認真聽,下課和同學高高興興玩,就連身邊同學都說,烏桃是不是遇上什麼大好事了,精氣神不一樣了,張嘴就是笑。
烏桃當然不敢和同學多說什麼,同學就說肯定是跑步比賽得了獎金的事,烏桃也就應著了。
王培鑫已經把硯台給她了,隻收了三毛錢,她也不懂好賴,反正同學都覺得挺好的硯台,烏桃自然對王培鑫很感激,又按照同學說的,開始研墨,不過這倒是並不容易,要費好多功夫,磨好了後,還得比著字帖一點點地仿。
那天星期天,她不用上學,中午搬了椅子和小板凳在門台臨大字,時不時有四合院裡大家夥過來瞅幾眼,誇幾句“烏桃了不得,都會寫大字了”。
烏桃聽著,也就笑笑,之後低頭繼續寫,悶不吭聲地寫。
可惜才臨了一會,日頭就被遮住了,天就冷了,再在外麵寫,手實在凍得不行,她就隻好回屋,拿起書來讀著。
這時候,看到那《白雪公主》就想起來葉蘊年。
她便想著,還不如先去還書,趁機請教下他寫大字的事,他爺爺那麼有文化的人,他桌子上也有毛筆,肯定也學過寫大字的。
想起葉蘊年,烏桃便來了興致,洗了手臉,鄭重地穿上了那雙回力鞋。
鞋其實是有些大的,鞋頭那裡,腳趾頭舒展開依然有一大段餘頭,不過因為有鞋帶,倒是也不怕不跟腳。
腳輕輕地踩在鞋底上,能感覺到一點點彈性,她試著走了幾步,特彆舒服踏實,果然自己的鞋穿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她忍不住抿唇笑,心裡真是樂開了花,幸福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穿上後,還給自己梳了一下頭發,之後才拿了《白雪公主》那本書,以及自己的大字本,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沒想著要撿煤核,手和臉都是乾淨的,衣服也格外整齊,腳上的鞋子更是白亮乾淨,烏桃覺得街上的行人時不時看向自己。
他們肯定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好看!
烏桃就這麼一溜小跑,歡快地跑到了什錦花園胡同,走到了那大門前,先試探著往裡麵看了看。
她不知道葉蘊年的家長會不會在,也許他家裡的人並不歡迎什麼客人。
正想著,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說:“小姑娘,你找誰啊?”
烏桃被嚇到了,忙回頭看,便看到一位奶奶,頭發花白,戴著眼鏡,眼鏡繩垂在耳朵上,慈眉善目的。
烏桃心裡這才稍安,輕聲道:“奶奶您好,我來找我朋友,我朋友叫葉蘊年,他是住這裡吧。”
那奶奶聽了,詫異地打量了下烏桃:“你認識我們家蘊年?”
烏桃:“嗯。”
她生怕人家不信,忙說:“是蘊年哥哥說讓我過來找他玩的。”
那奶奶便笑了:“蘊年應該在家,我估摸著正看書呢,你先進來吧,快進來。”
她熱情地招呼著烏桃進了門,之後便喊道:“蘊年,這是你的朋友吧?”
門很快就開了,葉蘊年看到了烏桃,不過卻沒什麼笑,倒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你進來啊。”
烏桃略有些尷尬,不過還是聽葉蘊年的話進屋了。
那奶奶笑著說:“蘊年,你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
葉蘊年領著烏桃進了書房,烏桃便忙把那本《白雪公主》拿出來:“蘊年哥哥,這是你的書,我已經看完了。”
烏桃對待書很用心,還特意包上了書皮的,生怕弄壞了。
葉蘊年卻是看都沒看,隨手接過來,放在書架上了。
烏桃更有些不自在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葉蘊年不說話,他是生自己的氣了嗎,自己做錯什麼了嗎,還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烏桃想不明白。
她低頭,正好看到自己的白球鞋,很白很白的球鞋,這是她這輩子穿過的最乾淨的鞋了。
她突然就有些委屈,說不上來的感覺,心裡酸酸的,難受。
葉蘊年突然開口了:“你乾嘛今天來?”
烏桃眼睛便濕了,她咬著唇:“我今天是不是打擾你了啊?可是我不知道你今天有事……”
葉蘊年皺著眉頭,疑惑地打量著她。
烏桃低聲解釋說:“我也是因為有事想問你,才過來的……再說還要還你書呢。”
葉蘊年臉立刻板起來了:“是嗎?”
烏桃使勁點頭:“是!”
葉蘊年便沒再吭聲。
烏桃偷偷地看他,他繃著臉,反正就是非常非常不高興的樣子。
烏桃垂下眼,心裡難受極了,又覺得沮喪,她覺得腳上的鞋子一點不白了。
甚至想著,是不是應該找個由頭趕緊走?
這時候,恰好那位奶奶進來了,手裡端著一個黑漆描金的托盤,托盤裡是兩個玻璃杯,又端上來一個攢盒,攢盒是五心的,分彆放著各樣果脯和乾果。
那位奶奶笑嗬嗬地和烏桃說起話來,烏桃這才知道,這位奶奶姓金,平時葉蘊年都叫她金奶奶,她也讓烏桃這麼叫。
烏桃心裡大約明白,這可能就是之前葉蘊年說過的,那位旗人保姆,解放後也沒處去,一直在他們家的,現在就是自家人了。
金奶奶人很好,把玻璃杯遞給烏桃,說這是橘子汁,讓她喝,又要給她剝榛子。
烏桃看看葉蘊年,忙說:“蘊年哥哥吃嗎?”
金奶奶笑道:“他啊,平時不愛吃零嘴,我牙口也不好了,根本沒人吃,可家裡有時候來客人,不預備也不行,客人來了吃幾個,剩下的放久了,一股子哈喇味兒,白白糟蹋了東西,你吃吧。”
烏桃見葉蘊年也不說話,就自己低頭吃了一個。
榛子曬得很脆很乾,吃起來嘎巴香。
金奶奶便對葉蘊年說:“蘊年,烏桃是你的客人,你給她剝榛子吃。”
烏桃剛要說不用,葉蘊年卻已經拿起來剝。
烏桃要自己剝,葉蘊年非要剝,剝了遞給她,她隻好吃了。
金奶奶笑得臉上的褶子更深了:“蘊年這孩子,之前也上過幾天學,不過覺得沒意思,就回來了,小孩子家,一天到晚待在家裡也沒什麼人玩,更沒什麼朋友。難得有個朋友拜訪他,我看著心裡高興。”
葉蘊年便繃著小臉:“奶奶,你能少說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