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此時的他,黑眸漆黑,不像少年的他那麼純粹清澈,也不若中日醫院門前驚鴻一瞥的幽暗,他隻是疏淡地那麼望著窗外,像一尊精心雕刻的石雕,沉默安靜。
黑色風衣裡是白色襯衫,襯衫的領子微抵住他凸起的喉結,給他平添了幾分矜貴感。
她收回目光。
這時候,葉蘊年突然道:“你的孩子多大了?”
烏桃淡淡地道:“我還沒有孩子。”
葉蘊年:“哦。”
他也從窗外收回目光,望著烏桃:“我以為你早結婚了,國內這個年紀,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吧。”
烏桃挑眉,輕笑了下,反問:“請問你是覺得我年紀大了嗎?”
葉蘊年眉眼露出笑意:“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問問,畢竟這麼多年不見了,我當然想知道你的情況,我們從小認識,我關心你一下不為過吧?”
烏桃:“那你呢?”
葉蘊年定定地望著烏桃,道:“我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烏桃:“是嗎,那真好,兒女雙全。”
她目光下移,便落在他手上。
幾年前的香港國際計算機安全會議,她看到過那篇雜誌,裡麵提到他手上帶著戒指。
他的手修長漂亮,而就在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很素淨的戒指,並不起眼。
烏桃以前會見外商,曾經了解過一些西方禮儀,就她記得的,左手中指的戒指一般意味著訂婚了,但是沒結婚。
不過她想著,也許是習慣不同。
葉蘊年繼續道:“我的孩子都很可愛,這次我回國,我太太也跟著回來了,帶著他們一起回來的。”
烏桃:“聽起來很讓人羨慕,你太太是華人還是?”
葉蘊年:“美國人,金發碧眼,不過她精通中文,她很愛我。”
烏桃:“真不錯。”
葉蘊年:“你結婚了嗎?”
烏桃:“還沒有,不過有這個打算,正在籌備。”
葉蘊年:“是嗎,恭喜你,對方是哪位,我認識嗎?”
烏桃:“你認識,洛再久。”
葉蘊年投過來一道目光,平靜卻鋒利,寒意隱隱而來。
烏桃不想繼續下去這場無意義的談話。
他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把刀,帶著看不見的攻擊感,冷漠銳利而讓人窒息。
於是她終於主動道:“時間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葉蘊年抬眸:“好,我陪你過去車子邊。”
烏桃拒絕:“不用了。”
葉蘊年:“外麵在下雨。”
烏桃笑了:“行,謝謝。”
出去咖啡館後,兩個人都沒說話,葉蘊年隻是舉著傘,幫她遮住風雨。
橘色的路燈在朦朧秋雨中暈作一片散射的黃,街道上的行人已經不多了,地上散落著濕漉漉的枯葉,兩個人無聲地走在路邊。
車子並沒多遠,兩個人走到了車子邊。
葉蘊年看了一眼:“這個車型,我也很喜歡。”
烏桃:“我並不講究車子,開著順手就可以了。”
這是一輛美國進口的汽車,還是之前陳通的關係弄來的,烏桃並不喜歡太惹眼的,不過這車子確實漂亮,她也就一直開著了。
說話間,烏桃已經打開了車門,葉蘊年幫她打著傘,之後體貼地幫她關上車門。
烏桃落下車窗,望著窗外的男人。
巨大的雨傘在雨霧中籠罩出一片陰影,他額上碎發微垂下,這讓他墨黑的眸子藏在陰翳中,也讓他越發難以揣摩。
烏桃笑了笑,淡聲道:“謝謝你今天幫我打傘,也謝謝你的咖啡,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坐下來談談我們未來可能的合作,我先走了,再見。”
說完,她落下車玻璃,徑自開走。
沉默地握著方向盤,車子穿過雨霧,緩慢地駛離了那片區域。
離開後,她之前的緊繃逐漸鬆弛,整個人才徹底鬆懈下來。
她打開了音樂,悠揚的歌聲便在車內響起,掩蓋了窗外雨聲。
烏桃握著方向盤,看著遠方的路,雨夜朦朧,路上的人並不多,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匆忙回家。
她看著刮雨器來回地動,傳入耳邊的歌詞卻是:“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漫漫長夜裡,未來日子裡,親愛的你彆為我哭泣……”
烏桃緊攥了方向盤。
她的眼前浮現了他手指上那素淨的戒指,他說起自己兒女時幸福的樣子,還有他輕抿起唇時的熟悉,那就是他,穿越了多少年的夢,會讓她想起的那個他。
這時,耳邊的歌詞卻是“我在風雨之中念著你,沒有你的日子裡,我會更加珍惜自己,沒有我的歲月裡,你要保重你自己,你問我何時歸故裡,我也輕聲地問自己……”
烏桃突然控製不住情緒,眼淚驟然落下。
當年他離開了,她不難過嗎,她不難過嗎?
隻是難過又怎麼樣,他走了就是走了,相逢遙遙無期,她除了讓自己堅強起來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還能怎麼樣?
多少年過去了,大洋彼岸的那一絲牽掛,他終於回來了。
他看上去體麵成功,他笑著說他過得很好,一切都很好,兒女雙全,妻子金發碧眼,幸福美滿!
一切都很好,好極了!
從他要出國,她就沒哭過,從來沒哭過,她一直都很冷靜,一直都裝作她根本不在意,因為她有媽媽哥哥,她有親人,她有自己的驕傲,她還有許多許多要做的事情,她有什麼資格去哭哭啼啼難受?
這麼多年,她該努力的努力了,該奮鬥的奮鬥了,上對得起親人,下對得起自己,她開始鬆懈了,他卻回來了,平靜地對她笑,仿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波瀾不驚,向她展示他的幸福!
烏桃將車子停在路邊,捂著臉,趴在方向盤上,痛哭失聲。
哭了好久,哭到車窗外的雨大了,哭到附近店鋪的人好奇地探頭過來,她終於擦乾了眼淚,呆呆地看著窗外很久,昏黃的路燈,淅淅瀝瀝的雨水,挽了褲腿舉著傘行色匆匆的人。
她重新啟動車子,回家去。
她還有新產品要上市,有新研發要規劃,有許多市場要去占領,有虎視眈眈的日本打印機和科新公司,還有那個什麼何秀娟,必須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還有洛再久的打算也得談清楚。
這些都要去操心。
她回到家裡,停好了車子,便去浴室泡了一個熱水澡,吃了一點東西,喝了一點牛奶,爬到了床上。
她的房間布置很溫馨,床也非常舒服,她躺在上麵,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至於他回來意欲何為,他到底有多幸福,她並不想去想,隻要他以後不再來招惹自己,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這時候,床頭的大哥大卻發出聲響。
烏桃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之後才接過來,淡聲問:“你好,是哪位?”
電話那頭,卻是沉默的。
烏桃:“請說話。”
她想著,是洛再久的事,洛再久之前欲言又止的,估計現在忍不住打過來電話了。
誰知道這時,一個喑啞的聲音響起:“烏桃。”
竟然是葉蘊年。
烏桃:“原來是你,有什麼事嗎?”
聲音卻是瞬間冷漠下來。
電話那頭的葉蘊年卻苦澀地道:“烏桃,對不起,剛才我騙了你。”
烏桃握緊了大哥大,不過情緒和聲音卻是格外冷靜,冷靜得仿佛事不關己:“請問你騙了我什麼?”
葉蘊年:“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那些都是我編的,我一直一個人。”
烏桃過了一會,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當這層意思在大腦消化過,她聽到自己用很隨意的語氣道:“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結沒結婚的,我本來也不是太在意,騙了就騙了——”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她頓時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抑感。
她笑了下,才繼續慢條斯理地道:“那麼請問,你為什麼要騙我呢?這樣很好玩嗎?”
這個問題之後,他一直沒說話。
時間太久,要不是大哥大特有的哢嚓噪音還在耳邊響起,烏桃會以為他已經掛斷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種平靜到極致的冷意。
“因為我惡劣、幼稚,因為我蠢。”
說完,他掛上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