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很有幾間院子,竹林掩映,猶如世外桃源一般。
烏桃有些意外地看著,那四合院一看有些年代,不過應該整修過,門前掛著紅燈籠,倒是很有煙火氣。
葉蘊年拿出了鑰匙,打開那古老的銅鎖,之後推開了大門。
烏桃:“這裡是——”
她突然想起來之前他說的,他們公司是平房,有些年代了,地方不大,也不夠氣派……
意思是,這裡是他們公司所在?
葉蘊年:“我喜歡這裡,回來後想置辦公司辦公室,恰好這處宅子有人出讓,就盤下了,我們公司人並不多,到這裡辦公,我覺得很有意思。”
烏桃好奇地看著,她其實也聽說過,頤和園裡的四合院是可以買的,不過聽說很緊俏,有錢也未必能買到,她知道的一位大導演,買了頤和園對麵,那都是花了大力氣。
葉蘊年:“這處宅子並不大,不過在台階上,就可以看到頤和園的夜景,我準備了廚房,是給員工以後自己做飯用的,我們可以在這裡吃點東西。”
烏桃越發好奇,一時進去了,東看西看的,這宅子和尋常古宅並沒什麼區彆,不過修建更為精心而已,廊簷下掛著紅燈籠,上麵也掛了仿古的燈飾,遠遠看去,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簡直仿佛人在仙境。
烏桃:“真的有廚房可以做飯嗎?可我總覺得在這裡做飯怪怪的。”
葉蘊年:“當然可以,你想吃什麼?”
烏桃想了想:“有什麼吃什麼吧。”
葉蘊年:“就很簡單的,打鹵麵可以嗎?”
烏桃:“就這個吧!”
他的手藝還不錯,至少這碗打鹵麵嘗著滋味足夠。
烏桃吃得心滿意足,鼻尖冒汗,葉蘊年見了,也跟著吃了幾口。
烏桃吃飽喝足,便忍不住問:“你難道隻能做麵嗎,你在美國那麼多年,不是應該會做西餐嗎?”
葉蘊年:“我當然也可以做,你還想吃嗎,想吃什麼?”
烏桃眨巴眨巴眼睛:“那就來一個法國大龍蝦吧,還可以再來一個意大利海鮮焗飯。”
葉蘊年挑眉:“你以為我是百寶箱嗎?”
烏桃忍不住笑了:“你自己說的啊!我還以為你這裡什麼都有呢!”
葉蘊年:“這個我真不會做,我學做飯的時候買不起這些食材,等我買得起的時候自己也不做了。不過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學。”
烏桃有些貪心:“好,那可以買了來學!”
葉蘊年便握住她的手:“起來河邊走走。”
烏桃:“嗯!”
一時兩個人便出了院子,也不用走多遠,就在院門前,看著頤和園的夜景,秋風吹過竹林,颯颯作響,而遠處廊簷下的燈籠也輕輕搖曳,倒映在水中仿佛一串流動的紅瑪瑙。
葉蘊年牽著她的手,看著遠處:“你還記得我們分開的那一天嗎?”
烏桃抿唇,低聲道:“記得。”
當時下著雨,兩個人偎依在一起,他訴說著他的夢想,他還說要娶她為妻,想著有一天重聚,那個時候他還年輕,單純熱情而充滿夢想。
她卻騙了他,其實已經放棄了,還騙他說會去,把他哄上了飛機。
葉蘊年:“我後來,來過一次這裡,那一天恰好也下雨了。”
烏桃:“你什麼時候回來過?”
葉蘊年:“就是我爺爺去世的那一次。”
烏桃便重新記起,那雙烏藍的眼睛,那雙望之讓人心生畏懼的眼睛。
葉蘊年:“當時安葬了我爺爺後,我又要趕回去美國了,臨走前過來一趟這裡,正好下雨,我竟然找到了我們以前坐過的那個長椅,就在那裡坐著看了一會。”
烏桃微怔了下:“你怎麼過來的?”
葉蘊年:“坐車。”
烏桃想起當時她看到的,頤和園外停著的那輛車:“是一輛紅旗轎車嗎?”
夜色中,葉蘊年陡然抬眸,看向烏桃。
烏桃:“那天實驗室裡停電了,我也沒什麼事,便出來走走,打著傘來了頤和園,我看到一輛車,後來,我在長椅那裡坐了一會。”
當時那個老工人話中意思,好像在她之前,也有一個人,這麼坐在這裡過。
她其實後來隱約中會有些猜想,隻是想了也沒用,想了也是沒緣分,想了也不會有結果啊。
葉蘊年握著他的手,沉默了好久,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當時沒看到你……可能我出去,你正好進來吧。”
他不記得當時的心情了,下著雨,打著傘,爺爺帶著遺恨去世了,他站在頤和園裡,雨水打濕了他的褲腿,這裡也沒有人等著他,他覺得天底間孤零零地隻有他一個人了。
烏桃:“其實我聽到那個老工人說,我心裡會忍不住猜,不過也隻是想想。”
葉蘊年握著她的手:“不過也沒什麼,就算那時候我們遇到了,我們也沒辦法在一起,我想了那麼多年,許多事都已經想明白了,其實我們之間和他們沒關係,從我媽媽找上你,你應該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從她把那塊手表拿走,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可能了,你就已經不要我了。”
他撫著她的手腕,低聲說:“我還沉浸在夢裡,卻不知道,她已經拿走了我送給你的禮物,所以當我抱著你的時候,你手腕是空的。”
烏桃反握住他的手,低聲解釋道:“蘊年,是我主動退給阿姨的,不是她硬要,那塊手表很貴重,我媽不會讓我留著,我也確實沒法留著。”
葉蘊年:“我知道是你給的,但是她找了你,你給,她也收了,你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不給她。他們就是欺負你,那是我自己攢錢買給你的,三十張工業券我一張一張和人換的,他們卻把我對你的心意搦碎了踩在地上,他們連一塊手表都不願給你留著,我後來會不斷地做夢,夢到你參加高考,手上沒有表,沒有辦法看時間,我醒來後才想起,物是人非了,你的高考早就過去了。”
烏桃鼻子瞬間泛酸。
她彆過臉去,努力咬著唇。
媽媽說,如果不可能了,就要退給人家,所以她其實很不舍得,那麼好的表,是他送的,戴了那麼久,已經習慣了,怎麼舍得。
但她不可能留下。
從他媽媽找上她,她就知道他媽媽的意思了。
哪怕再喜歡,也不可能留著了,那也是窮人的驕傲和自尊。
葉蘊年撫摸著她手腕上的鑽鏈:“你看這個多好,比那塊表好看多了,也更貴重,你戴上就很好看,這是我自己的錢買的,不會和彆人有任何瓜葛。”
他頓了下,貼著她的臉,輕聲說:“這是蘊年送給烏桃的,送給烏桃,就是烏桃的,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拿走,我自己也不可以。”
烏桃深吸口氣,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肩膀,低聲說:“蘊年,其實我很喜歡,雖然有點尷尬,但我喜歡得要命,玫瑰喜歡,手鏈也很喜歡,這些又名貴又好看,還有你今天也很好看,好看得讓天底下所有人都羨慕我。我心花怒放,我所有的虛榮心都得到滿足了,過去的事我已經不在意了。”
葉蘊年:“但是我在意,我很在意,而且我知道,你當時一定也很在意。”
他反過來抱緊了她:“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掙錢,就像小時候過家家那樣,我不回家,我一直努力掙錢。這樣我想買什麼給你都可以了,不會像以前那樣,找他們要螃蟹給你,我那時候那麼幼稚,那麼愚蠢,我甚至比洛再久差遠了。你告訴我,是不是,從螃蟹開始,你已經開始懷疑我們的將來了……”
烏桃驀然抬眸看過去,她沒想到他心思這樣敏銳。
葉蘊年垂眸,捂住了她的唇:“其實我那時候就感覺到了,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隻想拚命地對你好,可並沒有用。”
沁涼的手指落在她唇間,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橘紅的小燈籠在映著金漆雕刻的古建築,發出瑰麗的色澤,倒映在水麵上,泛著紅的金光映照在他臉上,為那猶如鐫刻的清冷麵容塗上一層奇異的金。
墨黑的眸子如月光下的海,波光流動。
他確實說出了自己的心思,一些自己已經忘記,以為不會再想起的無關緊要的心思。
她拿開他的手,低聲說:“蘊年,我那時候想著,我們一起努力,總是會好起來,你父母當時對我很好,但我並不能心安理得。那是你的父母,並不是我的,許多事我都心存忐忑。隻是我不知道你那時候就察覺到了。”
而後來,他要出國,更是迎頭給她一棒。
之前所有的美好期盼幾乎瞬間破滅,沒了指望。
葉蘊年修長的睫羽垂著,安靜地凝視著她,低聲道:“所以我放棄了一切,從小到大,所有他們塞給我的一切,我都放棄了,我還賠給他們很多。”
說到這裡,他的身體因為過於緊繃而顫抖,不過他依然道:“他們再也沒有辦法控製我了,我的烏桃也不用被他們欺負。烏桃,我爺爺臨終前,說他對不起我,說很難受,但是那又怎麼樣,我走過的路,便不會後悔,如果我無法扯斷他們給我的牽繩,那我怎麼有力氣走到你麵前。”
烏桃伸出手,緊緊地抱著他,他的腰精瘦但有力,她將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西裝裡,沁涼的觸感緊貼著她的臉,她哆嗦著道:“蘊年,我現在什麼都不缺了,我也什麼都不怕了,我更不會因為彆人一句話就往回縮了,今天,無論你是窮困潦倒還是名利雙收,我都可以了。”
以前的她,人生沒有任何容錯機會,隻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現在卻敢冒著風險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精神層麵的,比如愛情,比如年少時多麼奢望得到卻並沒得到的。
他也就抱住了她,低首,臉頰緊貼著她的側臉:“我從小順風順水,享受著彆人不會有的資源,所以有些事,我以為自己懂,其實並不懂。後來我在美國,貧窮又疲憊,我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想起你,想起你背著竹筐晚上出來撿煤核,我就沒什麼難受的了,甚至有些感激所經曆的一切,我們在這個人世間吃了一樣的苦,我也就更靠近了你。”
烏桃仰起臉,感覺到他臉頰上的濕潤,她低聲說:“其實你走了後,我也想過,也許還有希望,堅持堅持也許就可以了,到時候即使你家裡人也沒辦法。但是你後來回信提起了那麼多國外的事情,你說你這輩子最正確的事情就是選擇去了美國,你也不再像最開始那樣說想我了,我覺得你越來越冷淡,我特彆害怕,害怕失去你,也害怕你先說分手,我會受不了————”
葉蘊年卻已經捧著她的臉,吻上了她的唇,也堵住了她的話。
十二年後的他已經而立之年了,不過他的吻依然如少年時一般生澀急切,沒有任何章法。
星野無邊,燈光璀璨,烏桃腦子裡仿佛炸開了,她踮起腳尖回應。
她甚至學著用胳膊來攬住他的脖子。
天地已經旋轉,所有的一切都距離她遠去,她的心裡隻有他。
過了很久很久,仿佛一世紀那麼久,他終於停下,就那麼抱著她。
周圍很安靜,安靜到可以聽到草叢裡的蛐蛐聲,也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
這時候,他卻啞聲道:“你在信裡不太說你想我,我心裡很難過,便故意也不說了,我竟然在那個時候和你賭氣,想讓你主動說,所以我是傻子,幼稚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