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蘭其實也是掙紮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勇氣走到包惜惜跟前。
找她,主要是想向她了解一些關於農村和在農村生活的事。
大院裡,除了個彆長輩,大部分都是在城裡出生和長大,對農村並不了解。
她如果貿貿然跑去問那些長輩,隻怕免不了被反問為什麼。這個解釋起來又麻煩,甚至很大可能還會傳到父母那裡,到時候他們家又要雞犬不寧了。所以謝蘭蘭沒考慮過他們。雖然他們家目前的情況,比雞犬不能也好不了多少
包家的女兒包惜惜,出生就被人調換,在農村生活了十年,且據她觀察這孩子並不嘴碎,如果自己要求,她不會和彆人亂說的,是個很不錯的谘詢對象。
這會好不容易開口了,謝蘭蘭卻不知道該如何接著往下說。
包惜惜有意想和謝蘭蘭聊,借口說這裡人多太吵,指了個遠處的角落,說不如過去那談。
謝蘭蘭輕舒了口氣,覺得這簡直不要太好了。
兩人來到少人的角落,謝蘭蘭心想,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猶猶豫豫的了。腳一跺牙一咬,問包惜惜能不能和自己說下農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那裡的人生活如何。
她問的很細,以致包惜惜有些錯愕。
沒有去過鄉下的城裡人也會好奇鄉下的生活,這個她能理解,但是了解的這麼細,倒挺讓人挺意外的。
不過她沒有問對方為什麼問這些。問了謝蘭蘭大概率也不會說,甚至很可能還會不想繼續聊。
包惜惜還是根據在許家生活的那些日子的觀察,如實和謝蘭蘭說了。
謝蘭蘭聽了眉頭皺起,小聲說:“沒想到鄉下生活這麼艱苦。”
沒有電燈,出遠門靠步行,幸運的能有個牛拉車坐。房子漏風漏雨,村裡的三姑六婆喜歡閒來沒事說人八卦,不過好在大部分人每天起早摸黑下地乾活。
包惜惜說:“是啊,這時候的鄉下,條件真的蠻艱苦的。不過鄉下也有好的,比如風景還不錯,人也勤勞。”
她是儘量客觀的評價,不想惡意抹黑。像沒通電、黃泥路這些都不是一方鄉下老百姓就能改變的,這得依賴於整體國家經濟水平的變強。像說人是非這些,人性使然,並不是農村人才有。不過是曆朝曆代,農村接受文化教育的都普遍較少。
顯然謝蘭蘭也知道這道理,苦笑道:“好是非者哪裡都是。”
他們這個家屬大院算好的了,她車間一個住在城西筒子樓的同事,就因為二十七歲還沒結婚,天天被人指指點點。
“蘭蘭姐姐,你怎麼突然想了解鄉下生活?”包惜惜猜想,她是不是處了個農村的對象。
這時候的包惜惜怎麼也想不到,謝蘭蘭這日傍晚特意問了她許多鄉下的事,竟是抱著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壯烈之心。
此時,謝蘭蘭不過淡淡一笑,借口自己一直在城市生活,有些好奇罷了。
兩人迎著落日餘暉,一直聊到夕陽徹底西下,大院裡不少做好飯的母親走出來喊自己的孩子吃飯。一時之間‘吃飯嘍’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謝蘭蘭看著人陸陸續續變少的院子,想起小時候,眼睛突然發酸。
那時候他們還住在城西的大雜院裡,五六戶人家住一個院子裡,地方窄的要命,做飯燒水都是在屋簷下搭的爐子。那時候他們天天都想著,如果能換個更大點的房子住就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年少的時光一直比長大後快樂很多,那時候至少一家人整整齊齊。
她一直以為父母不過是偏心,可姐姐不在後她才明白,那不是偏心,是父母傾注的所有的愛。姐姐不在了,那從指縫裡漏在她身上的那點關愛也感覺不到了。
謝蘭蘭強忍著淚意,對包惜惜說:“你也該回家吃飯了。”
包惜惜也知道是到了吃完飯的時間了,臨回家前她還是想對對謝蘭蘭說些什麼,奈何忽然嘴笨,憋了好一會隻憋出一句:“蘭蘭姐姐,你要好好的。”
這一句‘好好的’讓謝蘭蘭強忍著的淚意差點沒繃住。她嗯了聲,再也說不出其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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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臨近期末考試,為了讓父母安心,包惜惜這段時間放學回來都乖乖呆在家裡,複習她早已滾瓜爛熟的知識。
大院裡大部分孩子怕也是和她一樣,平日裡一到傍晚就熱熱鬨鬨的院子,這幾天都冷清了許多。
包惜惜再聽到和謝蘭蘭有關的消息,是在期末考試結束後的第二天。
期末考試結束了,也意味著孩子們喜歡的寒假來了,也意味著大人們終於能鬆口氣,有閒情嘮嗑發生在大院鄰裡鄰居間的一些事。
最近他們大院發生了件讓人震驚的大事。
謝蘭蘭竟然主動向知青辦申請下鄉,並且周萍夫妻知道這事時已經太遲了,她幾乎把什麼都辦好了,就等著出發。這下周萍夫妻是真的慌了,哭的呼天喊地,罵女兒狠心。可是再罵又如何,那可是知青辦,任誰再大膽子也不敢去鬨,也不敢不下鄉。
有人說謝蘭蘭傻,多少人想著辦法不下鄉,她卻主動申請。但更多的還是說謝蘭蘭這是被父母逼的沒辦法,寧可下鄉吃苦。
周萍夫妻真太不應該了,這樣逼二女兒,最後落得了個魚死網破的下場。
包惜惜從小夥伴和鄰居口中知道了一二,完整的事情經過還是從母親那得知的。
她的震驚程度不亞於大院裡的其他叔伯嬸娘,謝蘭蘭性格竟然如此剛烈。
她也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那日傍晚謝蘭蘭來找自己問了那麼多,原來是想提前知道鄉下是什麼樣子的,鄉下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好給自己做好心裡準備。
她有些懊惱,怎麼自己當時沒看出來。
可她似乎又有些理解謝蘭蘭,也心疼謝蘭蘭。
這是被父母逼的多絕望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時候的工作根本不像後世那樣投投簡曆,好的歹的都能找一份。
這時候想要有份工作很難,要麼頂替父母,要麼花錢買彆人的名額,要麼找關係,除此之外很難有其他路走。
謝蘭蘭單車廠的工作就是頂替了父親才得來的,她的弟弟還當著無業遊民呢。所以於她而言並不是簡單的搬出去就能和父母脫離關係。
下鄉或許是狠了點,可也是她能想到的能徹底和父母斷絕關係又能活下去的唯一法子。
包惜惜因為謝蘭蘭的事,心堵的厲害,哪怕放假了都沒心情下樓和小夥伴們玩。
這日,父母上班後,她站在走廊上吹冷風。
沈子清剛在院子裡和小夥伴們玩了會遊戲,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便回家。
路過包惜惜家這一層樓時,他停下了腳步,問她怎麼不下去玩。
聽到包惜惜蔫蔫說沒心情,他哦了聲,沒再多說什麼,繼續上樓。
包惜惜倚著走廊的女兒牆歎氣,此時她真希望樓下能突然出現謝蘭蘭身影。
誰知道謝蘭蘭身影沒出現,卻有一小東西突然出現在她腦門口——一用繩子吊著的小紙袋子。
和這紙袋子差不多同時出現的,是沈子清的聲音。當然也是從頭頂傳來。
“誒,包惜惜,這是昨天才收到的我姑姑寄回來的巧克力,你試試會不會太甜。”
包惜惜伸出手把小袋子拉到跟前,從裡麵拿出三粒巧克力。
她一放手,上頭的沈子清就飛速收繩。
過了一會,又傳來沈子清的聲音,問她甜不甜。
包惜惜還沒吃呢,她立刻剝了一顆放進嘴裡。
咬開後,夾雜著淡淡紅酒香味的巧克力醬在嘴巴散開。
她告訴沈子清:“很甜,非常甜。”
哼,沈子清不喜歡吃太甜的,她偏這麼說。
過了沒多久,沈子清又從上麵傳東西下來。
這次直接是一盒巧克力。
包惜惜傻眼了,他這是要把整合巧克力都給自己啊。
感覺東西一直沒人接,沈子清抖了抖繩子,催促她快點拿。
包惜惜擔心他這樣抖動巧克力會掉下去,趕忙伸手拿住,昂起頭問沈子清:“你姑姑給你們寄了很多盒嗎?”
沈子清沉默,這種進口巧克力,她姑姑就算有外彙卷也買不了多少。
他不說話,包惜惜也明白了,讓沈子清把巧克力拿回去,她吃幾顆就夠了。
兩人僵持了一會,最後還是包惜惜勝利了。
被包惜惜堅決拒絕的沈子清隻得灰溜溜把巧克力又提了上來。
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眼睛卻時刻留意著孫子一舉一動的沈立強笑了。
他抬眼看了眼孫子,佯裝不經意問:“怎麼?惜惜不收你的巧克力?”
沈子清嗯了聲,把巧克力又放回到櫃子裡,然後悶悶走到另一張椅子上坐下,隨手拿起一本連環畫看起來。
沈立強直搖頭,他以為自己孫子又做錯了什麼事惹得惜惜不開心,想拿吃的哄,但是失敗了。
行吧,誰讓這是自己親孫子呢。
他收起手中的報紙,對沈子清說:“爺爺跟你說,哄人不是這麼哄的。”
沈子清耳尖紅了,卻倔強回嘴:“什麼哄人?不是你們讓我有好吃的要多和包惜惜分享的嗎?”
他其實確實是想哄包惜惜,剛才上樓的時候看到她好像很不開心。但他又不想被人看穿。
看著這麼嘴硬的孫子,沈立強真是無奈。
所以他一直說小男孩不如小女孩可愛。如果是樓下得惜惜,這時候一定會巴巴圍過來,晃著他的手撒嬌說:“沈爺爺,惜惜不懂,你教教我吧。”
隻是想想他心都軟化了。
他這個大孫子怎麼就這麼倔強呢,這一點都不像自己。
算了,他是大人,總不好和小孩子太計較,該教的人生道理還是要教的。
沈立強告訴孫子,要想有效果的哄人,首先要搞清楚對方為什麼不高興。說完他知不知道包惜惜為什麼不高興。
沈子清脫口而出:“我也不知道……”
說完才反應過來,剛才還在爺爺麵前嘴硬說不是哄包惜惜,這一句話什麼都間接承認了。
這下不止耳尖,臉都紅了。
沈立強露出勝利的笑容,心裡默默得瑟道,臭小子,才十歲就想和我鬥。
他繼續教導孫子:“傻孩子,不是所有的不開心都能吃一頓就好的。你告訴爺爺,你又對惜惜做了什麼?爺爺來幫你分析分析。”
憑空一個這麼大的罪名蓋下來,沈子清把握機會惱羞成怒,扔下一句沒有後起身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