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惜怎麼都沒想到,時隔四年,和許文雅的再次相見會是在全市數學競賽決賽的賽場上。
全市數學競賽決賽的日期,是在一個星期六上午。
因為決賽人數增加了十人,場地改在了市第一高中空闊的大禮堂。
禮堂內,一人一桌一椅,安靜的隻聽到沙沙寫字的聲音。當然了,並非都在寫答案,更多的是在草稿紙上打著計算。好些人算著算著就直撓後腦勺,滿臉焦慮和絕望。
包惜惜做了兩道題後也微微皺起眉頭。
平心而論,決賽的題目確實比複賽難度高了不止十倍,而且考的內容也並不再局限於課本上的知識,這對她來說有些超綱了。如果不是大學學了高數,以她真正的中學水平,這決賽卷子的題有一半隻能靠蒙。
她抬眸看了眼坐在自己左前方位置的沈子清,他正在全神貫注認真的做題。
抿嘴笑了笑,包惜惜心道沈子清心裡素質可比自己穩多了。
注意力再次回到試卷上的題目上來。這麼難的題目,也不知道會讓多少學生做到心裡崩潰。
包惜惜想的沒錯,這題目確實讓有的學生開始出現崩潰的情緒。
坐在第一排的許文雅瞪大著眼睛看著試卷上的題目,看得越久心越慌,那握筆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來這裡之前,她自信滿滿,驕傲的對老師說,自己一定會拿個名次回去的。然而這會,她腦袋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她不明白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這些題她都看不懂?她那麼艱難才有機會坐在這決賽的賽場上,為什麼卻是一道題也不會做?她明明很刻苦學習,學習成績也一直是班上最好的。
自那年確認養父母下放農場,回到鄉下後的她發奮學習。因為在城裡上了幾年小學,學習底子也確實比村裡的其他同學好,加上她刻苦起來,成績用一騎絕塵來形容也不為過。
因為成績拔尖,她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本村唯一一個考上鎮上中學的孩子。
看到其他孩子小學畢業後就在家裡幫忙乾活,父母也不是沒勸過她,讓她彆讀了,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不如在家裡幫忙乾幾年活。
父母不讓她上初中,這是回到這個家幾年來,許文雅最絕望的一次。她可笑父母目光短淺,為了省那一個學期幾塊錢的學費和住宿費就不想讓她讀書。
許文雅怎麼可能肯?她又哭又鬨,大有不讓她讀書,甚至揚言不讓她繼續讀書,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乾出什麼事來。最後,不知道是她的威脅起作用了,還是學校老師和公社黨員乾部來他們家做了好多次思想工作有效果了,反正父母還是勉強同意讓她繼續讀書了。
雖然最後還是可以去上學,可是許文雅還是恨死他們了。小學畢業這個暑假流的淚,比她過去十幾年都還要多。
因為深知這學來得不容易,許文雅比班上任何同學都要刻苦,學習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
這次市裡的數學競賽,她覺得是證明自己的好機會,積極參與報名,並且也在初賽階段考了不錯的成績,和班上兩位同學一起進到了複賽。
複賽要到縣中學考試,這是四年來許文雅第一次進城。
雖然縣城和她從小長大的市裡差彆還是很大,但比起許家村也是好了不止千倍百倍。
再次見識到城裡和鄉村的差距,讓許文雅更加堅定要好好比好這場賽。
然而複試的卷子做完,她整個人就懵了。
帶著幾個學生來比賽的老師隻看學生們的表情也知道怎麼回事,安慰他們能比到複賽就很不錯了,下次再接再厲。
另外兩個同學想的比較開,也覺得老師這話說的很對。能來參加複賽,已經比學校很多同學都棒了。
可心高氣傲的許文雅不一樣。
下次?下次是什麼時候?
回學校的路上,眼淚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那麼努力學習,那麼努力為這次競賽做準備,為什麼還是那麼多題目不會做?老天爺為什麼這麼喜歡為難她?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呼喚,後來,競賽委員會為了激勵偏遠鄉村學生艱苦學習的精神,破格增加了十個名額,她今天才有機會坐在這裡考試。
如果說複賽題目的難度讓她崩潰,那麼決賽題目則直接讓她絕望。
一路看下去,沒有一道題是她有把握的。而聽這沙沙的寫字聲,其他人似乎都會做。
她不安、絕望、抓狂,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不得不硬著頭皮寫答案。
一場考試下來,她後背的衣服幾乎被汗浸透了。
然而她沒想到,更讓她絕望的事還會在後麵。
監考老師宣布時間到,按座位排序把比賽學生的卷子收上去。
隨後,考生陸陸續續離場。
許文雅也渾渾噩噩站起身,隨著人群走向門口。
走著走著,她覺得眼前有個身影好熟悉。
她心猛的一跳,不自覺跟在他後麵。
越打量她越肯定,這人是沈子清。
雖然他變化很大。長高了許多,也比以前更好看了。可那是她十歲以前看了無數次的身影啊,絕對不會認錯的。
肯定是沈子清後,許文雅莫名心跳如鼓,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四年前從包家帶回去的洗到泛白掉色又偏小的衣服,自卑的不敢太靠前。
她有些羨慕看向那個和沈子清並排一起走的女生。
雖然隻看到個背影,對方身上穿著的新簇簇的小裙子,乾淨的幾乎和新買的一樣的白布鞋,僅從這兩處就可以看出她生活條件很好。高高紮起的馬尾,隨著她走路一甩一甩,都在透露著她的自信和開朗。
這一定是備受寵愛的小姑娘。許文雅羨慕地捏緊拳頭,想起了十歲以前的生活,心莫名鈍痛。
母親李惠蘭三胎生了個女兒,不久後又懷了第四胎,結果還是個女兒,現在懷著第五胎。家裡乾活的主力家裡乾活的主力父親許大山,掙的工分就這麼多,吃飯的嘴卻有六張,家裡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早年許文雅剛回來的時候,他們家還能喝上粥。母親生了三胎後,幾乎隻能天天天天粥水送南瓜或紅薯。
她剛回鄉下的時候白白嫩嫩的,也許是因為回來後吃的沒營養的緣故,越來越麵黃肌瘦。到後來抽條長個,整個人就更乾癟癟的,她自己看了都嫌棄。
那姑娘不知道對沈子清說了什麼,他提高了音量喊了句:“包惜惜。”
小姑娘側過臉,調皮衝著他扮了個鬼臉。
這個側臉讓許文雅瞬間白了臉,那個‘包’字也衝擊著她。
許文雅腦子突然陷入完全空白,甚至連呼吸都好像不會了。
慢慢緩過神來後,她大口喘著氣,腦子裡有個聲音叫囂著,那姑娘是許大丫。
不會認錯的,雖然隻是在換回孩子那天見過,但許文雅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李惠眼撥開她劉海時自己看到的那張臉。
儘管四年過去,她也長大了許多,但許文雅還是能一眼就看出,她就是許大丫。
她改名包惜惜了嗎?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為什麼跟沈子清關係那麼親密?難道包家明夫妻下放農場後她被沈家收養了?怎麼可能啊,沈家怎麼敢收養資本家的後代?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許文雅極力在心裡否認。
理智告訴她,現在最好就趕緊離開,去校門口找老師。不要去確認那是不是許大丫,不要這樣狼狽出現在沈子清麵前。
可是好多為什麼得不到答案,擠壓的她理智漸失。
許文雅終究還是衝上前,伸手去抓和沈子清打鬨的許大丫。
包惜惜正和沈子清開著玩笑,忽然衝上來一個人扯自己衣服,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沈子清身邊靠。而沈子清也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把包惜惜護在自己身後。
沈子清禮貌克製提醒:“同學,走路看著點。”
許文雅使勁捏緊手指,掌心都快要被指甲摳破了。
沈子清這話在告訴她,他沒認出她。
四年過去,她知道自己變化很大,但也不至於沒有半點以前的影子。
沈子清變化那麼大,自己僅憑個背影就認出他,他卻完全認不出自己。
這認知讓許文雅很難受,也莫名憤怒。
包惜惜見對方差點撞到自己後不僅沒道歉,反而漸漸浮上怒容,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對眼前這個小姑娘印象瞬間不好了。可看對方衣著,應該是生活條件不怎麼好的學生,她也不想計較了,對沈子清說:“我們走吧。”
許文雅哪能讓他們就這麼走,開口叫住:“等下。”待包惜惜再次轉過頭來,她氣憤問:“你是許大丫嗎?”
許大丫這名字,包惜惜已經很久沒聽過了。她忽然猜到了眼前這個人是誰,有些想笑。
她一字一字告訴對方,自己現在不叫許大丫,叫包惜惜。
許文雅再開口,聲音不由尖銳起來:“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是那個臟臟瘦瘦的許大丫。”
“我才不臟。”包惜惜可不背這汙名,她可是很愛乾淨的,隻不過是當年沒條件,穿的衣服有些破舊。
許文雅仍然不想相信,說出包家明和李惠妍的名字,問她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包惜惜告訴她,他們是自己父母,自己的名字正是他們改的。
猜測得到驗證,許文雅離瘋狂隻差一步之遙。
包惜惜,隻聽名字都能感覺初父母肯定很愛這個孩子。
她想笑,也想哭。哭笑之間,她忽然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叫著叫著突然轉過身,朝校門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她飛快向前跑著,等候在學校門口的老師看到自己學生哭著跑出來,以為是因為沒考好,正準備好好安慰,誰知她卻一衝而過。
老師愣住了,待回過神想去追,卻發現早已不見了學生的身影。
他在心裡大叫一聲不好,如果學生因為比賽沒發揮好想不開出了什麼事,他怎麼跟學生家長交代?怎麼跟學校交代?
老師急的饅頭大喊,像忙頭蒼蠅一樣在找人。可是城市那麼大,他要去哪裡找?
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圈後,老師猛的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