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掃的很乾淨,土黃色地麵上曬著一小片、一小片高粱、穀子之類。除了黃豆,彆得都裹著紅紅黃黃的殼。
不起眼的角落裡還擺著一小把棉花,沾著些碎枝渣滓軟踏踏攤著——麥穗有一次路過棉花地,在地上撿的。
這些就是兩個人這些日子的勞動成果,不很多但加起來也有幾十斤。陳大娘承諾,等秋收結束先把這些糧食打出來熬粥給他們嘗鮮。
原本應該很雀躍的事情,陳長庚卻沒什麼欣喜的感覺隻是麻木。陳大娘取完工錢買回紙墨也是淡淡‘嗯’了聲,中秋節那麼好吃軟糯的紅豆沙月餅,也隻是默默吃了兩塊,沒像往常一樣撒嬌。
這樣反常沉默的陳長庚,陳大娘當然注意到了,可陳長庚飯量比以前好,身上軟肉摸在手裡也有點沉積的感覺,衣袖看著顯短——長高了。
陳大娘吐口氣,先這樣吧。今年秋收不錯,姚家田莊收產豐富,萬秋心裡高興打算帶府裡公子小姐重陽節登高,又在曹餘香這裡訂了一批活。
陳大娘忙的手腳不閒。
村裡也忙不過現在忙的又不一樣,土地大部分裸露出來空晾著。農人們忙著晾曬碾場,這時候沒孩子們什麼事,最多看看場子。
過些日子糧食脫殼而出,孩子們就負責看鳥獸防盜的職責。這時田野裡的零星人影,都是些落拓婦人。
那些家裡實在沒著落的窮困人家,男人趁著農忙做短工,女人趴在被搜刮了三四遍的土地裡尋摸那一點吃食。
這活兒沒多少油水,麥穗自然不乾,領著陳長庚去林子裡撿柴。陳大娘還給她了一個任務:摘酸棗回來。陳大娘說‘酸棗健脾安神泡茶喝挺好。’
能省下一份茶葉錢,陳長庚默默接下這個活計。他心細,站在比他還高滿是荊棘的酸棗樹前,一顆一顆挑出紅潤飽滿的。
於是林子裡長長隻看到姐弟兩人,姐姐虎虎生風,或者掰折踩踹乾樹枝或者在地上撿,不遠處總有一堆柴火。弟弟總是文文氣氣站在荊棘之前,一顆顆攀折下最紅潤的果實。
一動一靜看著意外像一幅畫,偶爾‘啾啾啾’在樹枝間撲棱出一隻小鳥,那一定是被姐姐‘嘎巴’掰踹斷柴火的聲音嚇出來的。
日子像流水一樣淌過去,陳家後院柴棚日益豐滿,蘆席上紅豔豔的酸棗也慢慢皺皮塌陷。
村裡各家門前院落、場畔上曬著各種穀物:紅亮高粱、滾圓黃豆,瑩白大米還有金沙一樣的小米。農夫們偶有閒暇總是笑嗬嗬說今年收成,討論明年種些什麼。
農婦們也是笑,有的性子直爽抬頭挺胸笑:“家裡碗碎了幾個,等賣完糧買一套新碗碟過年也喜慶。”
有的性子怕羞,抿嘴低頭羞澀:“他爹說買塊銅鏡。”
調笑聲就會哄喧而出,玩鬨起來在身上捏捏搡搡善意取笑:“還是猴兒他爹會疼人。”
笑裡的肥膩隻有已婚婦人才懂。
麥穗領著陳長庚背柴回來,常常看見這樣的嬉笑歡樂,今天回來卻意外的安靜。街上看不見一個閒人,連黃狗和踱來踱去悠閒啄食的雞也不見了。
秋生領著春生不知從哪裡鑽出來:“衙役來了把裡正和村裡人聚到場上要征稅。”
陳長庚楞了一下,他沒記錯的話征稅應該在九月初,現在才八月下旬。
麥穗放下柴火領陳長庚過去,轉過彎看見場上陳卓莊男女老少聚在一邊,幾個衙役在另一邊,腳下放著鬥、升、稱之類。
“一畝地多收一鬥高粱怎麼啦?又不是多收一鬥白米。沒在這兒征兵去鹽榆平亂,就該知道感激!”烏黑衣血紅邊的衙役叫囂。
你是官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百姓隻能捏鼻子認了。
這事兒陳長庚早聽珍繡坊東家說過,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
收完糧又收人頭稅,人頭稅讓村民們嘩然了。每人從二十文文漲到二十五文不說,還把年齡從十五降到八歲。
“當兵的光吃糧不要餉?”
“萬歲爺千秋,你們不祝賀?”
在衙役尖利的反問聲中,陳長庚瞟了一眼麥穗,這也是要交稅的……他儘力了。
王善娘勾著頭捂嘴低聲哭泣,她家公婆都在又添上王善一個人頭……早知道拐棗錢就不買叉頭鐮刀了。
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你不繳,官差立馬去家裡糧倉裝糧食,有重沒輕更慘。
收完人頭該牲口稅,二狗娘跪趴在地上仰麵大哭:“老天爺呀~怎麼羊也要收稅!”往年是不收的。
也不知道這些衙役什麼時候查過,村裡的牲口門清,簡直跟賊踩過點似的。
“你家兩頭羊,一頭五十錢兩頭一百。”衙役身後的賬房一撥拉算盤珠子口齒流利。
“娘呀!我不活了咋比人頭還貴?”二狗娘哭天搶地滿臉淚。
“夠了!”衙役怒喝一聲‘刺啦’利刃出鞘,晃眼的寒光閃爍在二狗娘臉上,二狗娘嚇的收住聲哆嗦成一團。